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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其實,秀吉的戰術宛如一把雙刃劍,故意把搶修工事的弱點暴露在家康面前,假如對方以為有機可乘,率兵襲擊,秀吉便可傾全力咬住敵人,一口氣吃掉家康。家康沒有上當。不過面對龐大的工事,家康不得不驚歎秀吉非凡的能力。

  兩軍進入陣地持久戰,此間,兩天有雨,一日有霧,其餘都是晴天。雙方對峙,都沒有任何行動。

  動則敗——宛如觀看棋聖對弈,雙方都懂得這一道理。

  ——把敵人引出來!

  秀吉苦苦思索著,心中不勝焦慮,長時間僵持下去,對他十分不利。秀吉的處境不同于家康,他必須通觀世間風雲。心裡揣著天下局勢,而家康不過是一地的霸主,哪怕對峙十年又有什麼關係!

  秀吉身邊潛伏著危機,四國和紀州不穩;九州方面,剛剛歸降的大友氏抵擋不住薩摩島津氏的攻擊,似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再三請求增援。如果可能秀吉想迅速結束東海戰爭,以便儘快堵住西方的漏洞,

  如果大軍長期被拖在東海,一旦「羽柴軍奈何不了家康,形勢十分不妙」之類的謠言傳到各國。秀吉很可能失去好容易獲得的威望,到處出現叛亂。

  必須速戰速決,然而卻著急不得,急則生亂,亂則必敗。秀吉心裡明白,焦急的將軍從來未有獲勝的先例。可是眼下,他怎麼也控制不住焦躁的心情,作為秀吉來講,這種現象氏不多見的。

  對手是個難對付的滑頭!

  秀吉每天盯著家康陣地上井然有序的旌旗,心中暗自嘀咕道,是棘手啊!不僅家康牛皮條似的韌勁兒和沒有半點兒輕佻的性格難以對付,而且秀吉深知鄰國三河人的勇猛,先入為主,秀吉把敵人看得過於強大了。

  對秀吉來說,不幸的是,家康和三河人壓根兒瞧不起尾張人。認為尾張人是弱兵的代表。此次決戰,儘管秀吉調動了天下大軍,但是德川軍卻認為——不就是尾張人麼!因此,德川軍上下,從大將到小卒士氣反而越發高漲。作為家康的敵人,秀吉怎麼能不感到頭疼?

  一日,秀吉登上剛剛築起的瞭望樓,凝視著平靜的家康陣地突然想到,可以激一激家康!

  他喚過精通文墨的曾田長盛,領其寫一紙戰書,然後派人送到家康陣中,身邊的高山右近慌忙勸阻。

  「大人且慢,此事做也無益,對方必定擲回一書,反而惹將軍生氣,豈不適得其反?」

  秀吉不聽。片刻之後,長盛書就,秀吉畫上花押,書中寫道:

  ——終日躲在寨內,極不體面。何不出來一決雌雄?三河候是懼怕天軍,還是不敢交兵的懦夫?

  恰好細川忠興正在一旁,秀吉命令道:

  「忠興乃英武之士,可把此書挾在竹竿上,插到敵人寨前!」

  忠興是一諸侯。秀吉認為,令有身份的忠興下書,更有效果。忠興領命。欲下瞭望樓,高山右近捉住忠興的衣袖,說:

  「哪怕是命令,忠興也不能去!」

  細川忠興膽怯了。秀吉見狀,並不申斥右近,而對忠興說:「噢,忠興不敢去?哈哈哈!」秀吉放聲大笑,震得瞭望樓直顫。「這也難怪,矢彈如雨,難以靠近,我以為忠興堪當此任呢,原來看錯了任。那好,老夫另選個勇敢的去。」秀吉的激將法立刻生效,秉性剛烈的忠興甩開右近,不耐煩地說:

  「誰讓你多事?」

  忠興憤然跨下木梯,咚咚咚留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只見他翻身上馬,單騎飛出了寨門,小牧山城越來越近,槍彈飛蝗般撲來,忠興毫不畏懼,轉眼把青竹竿插在長滿松樹的山崗上,打馬返回本寨。

  家康軍中有人跑出,拔下竹竿,拖回本陣,家康在帳中,讓人讀罷秀吉的信,默然不語,家康遇事,不象昔日的信長和面前的敵人羽柴秀吉,瞬間決定問題,而是反復斟酌,左右權衡,而後定奪。家康思索良久,順手把信扔到眾將面前。

  「汝等隨便寫封回書!」

  來信,由秀吉親自署名,而家康本人卻不回信,此事本身便是對秀吉的極大侮辱。秀吉一定盛怒。

  激怒對方,正是家康的目的。

  眾將大喜,幾顆腦袋湊在一處挖空心思,把惡言穢語收羅在一起,由一人代筆,讓家康帳下不過是二流身份的渡邊半藏和水野太郎作簽上了名字。

  不多時,家康陣中飛出一騎,直至秀吉陣前,持青竹往地上一插,踅馬返回小牧,秀吉讓人取回,覽過,不禁連聲大罵:

  「家康小兒!」

  果然不出右近所料,秀吉怒不可遏。書中寫道:羽柴軍才是豆腐捏的懦夫,否則為什麼不鑽出鹿砦,嘗嘗三河人神槍的滋味?請不要忘記,我們和尾張人不同,只知道進攻,不知道後退!內容倒還罷了,更可氣的是家康本人沒有署名。高山右近注視著氣沖鬥牛的秀吉,心中暗想:

  「怎麼樣,你看到了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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