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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戰場過大,也許信長正為此躊躇。藤吉郎只是一員部將,讓一部將擔任如此重大的任務,一旦成功,他在織田家的勢力就會迅速膨脹起來,不能讓家臣的勢力過大――聰明的信長自然會想到這一統率原理。信長在世倒無妨,但他死後,其子孫怎麼辦?被顯赫的權臣奪去江山的古往今來,不乏其例。為防患於未然,很可能讓其子掛帥,藤吉郎作監軍,信長的長子信忠雖屬平庸之輩,可是年已十八歲,還有次子信雄,三男信孝等,織田家不缺公子,信長可以從這些公子中任意指派一個作元帥,統領全軍。

  藤吉郎想,如果真是那樣,可就太沒意思了,得想個法子。雖說還是將來的事,不過目前的軍事活動一結束,信長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毛利氏,必須早作準備。

  藤吉郎奔馳著,馬蹄掀起層層秋草的波浪,附近沒有河,周圍依然是一片荒野,許多野鳥在覓食草籽。

  田野上出現了信長等人的身影。藤吉郎下馬,把坐騎拴在冬青樹上,樹上的果實還沒有熟,已經引來一群小鳥在樹枝上唧唧喳喳地歡唱。藤吉郎把佩劍丟在草地上,提起褲腳跑起來。即便上了年紀,但如果不象小夥子似地跑過去,信長會很不高興。他磕磕絆絆地跑了三四白米。

  「噢,藤吉郎嗎?」

  信長從草叢中站起身,面露不悅之色,看來獵獲不多。

  「大王,冬青樹上有鳥!」

  信長先自跑去。藤吉郎答應一聲,超過信長,兩條小腿在草地上飛快地跳躍著。畢竟上了年紀,他累得氣喘吁吁,仍然拼命地跑著。奔跑本身仿佛象徵著什麼,在織田家為將,轉戰於各個戰場,必須有這種速度!稍頃,藤吉郎停下來,單膝點地,抬手向背後一指:

  「在那棵樹上!」

  信長無言地點點頭,慢吞吞地走過來。

  他臉上仍然殘留著頑童的影子。

  「嗖」的一聲,獵鷹飛離拳頭,宛如一隻脫弦的箭,一口咬住了獵物。

  「捉住啦!」

  信長喜形於色,幾步來到地藏菩薩前,朝石座上一蹲,仿佛催促矬子,有事快說!藤吉郎走出草叢,雙膝跪在信長腳前。

  「小人有一事,懇求大王!」

  「何事?」

  「不知大王能否恩准?」

  「你不講,孤怎麼知道?」

  「小人膝下無子。」

  藤吉郎沒頭沒腦地說。其實,直到剛才,連他本人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講出這種話來。

  的確,藤吉郎無子。信長也知道此事,不僅妻子甯甯,其他女人也都沒有為他生過孩子。

  「那是你無種!」

  信長一揚下巴,戲濾地笑了。笑聲中飽含著嘲諷,醜陋的賊猴,還想傳宗接代嗎?

  藤吉郎也低下頭,吃吃地笑起來。這對主僕連笑聲都那麼相似!

  「你打算怎麼辦?」

  「小人斗膽,懇求大王。哪怕大王聽後,以為不妥,叱小人無禮而殺頭,也請大王聽我一句。」

  「快講!」

  信長喝斥道。藤吉郎借著信長的氣勢,大叫道:

  「恕小人無禮,能否請大王把公子於次丸賜給小人作養子?藤吉郎永世不忘大恩……」

  說罷,藤吉郎額頭觸地,誠惶誠恐,不敢仰視。

  「什麼?!」

  信長不勝驚愕。於次丸是信長四子,今年剛滿七歲。矬子竟然提出要把他收作養子。信長仰視天空,調整呼吸。矬子經常提出奇怪的方案,使信長震驚,可是從來也沒有如此出人意料。猢猻出身卑賤!收留他的信長比別人更摸底細。

  信長心想,這矬子竟如此厚顏無恥!可又覺得這樣也不錯,信長不相信靈魂與上帝,更不計較門第、血統的高低與貴賤。反過來說,信長絲毫也沒有意識到藤吉郎血統的卑下。此時此刻,使信長感到痛快淋漓的,是藤吉郎敢於直接了當地提出此事的膽量。家中哪一個大臣能有如此膽魄?

  「猢猻!」信長大叫,「莫放肆!」織田王口頭上斥責,心裡卻覺得蠻有意思。雖說口口聲聲地叫他「猢猻」,可是猢猻已不是過去的身分,如今他已是天下名士,四海皆知的奇男子,是織田家的三鼎臣,五虎上將之一。把王府的公子賜給他,又有什麼不妥!

  信長想,這樣做是上算的。為了讓藤吉郎這個難得的家臣高興,為了鼓舞他,讓他今後更加努力,再也沒有比這更廉價的獎賞了。不僅廉價,仔細想來,這筆交易還可以給信長帶來巨大的利益。如果把於次丸送過去,今後不論賜給藤吉郎多少領地,到頭來還是信長的兒子繼承,也就是說,信長自己行賞自己接受,藤吉郎不過過過目,最後一塊兒還給信長。

  藤吉郎的寡欲有些可笑,如此忠於織田家,實在可愛。然而,信長故意不馬上答覆說:

  「孤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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