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新史太閣記 | 上頁 下頁
四一


  信長思索著,此人必須文武兼備,智謀過人。作為自己在京都的代理人,要上能應付朝廷和將軍,下可執掌政務,守衛京城,抖織田王之威,震懾領國之敵。因此,人選很難確定,義昭希望親近自己明智光秀擔任此職,但信長根本不予考慮。理由是信不過,不是信不過光秀的為人,而是因為光秀初為織田家臣,信長不便向其亮明自己的真實想法,況且,光秀與義昭過於親密,在保守織田家的機密上也多有不便。

  朝廷暗示信長,希望把織田家的重臣柴田、佐久間,丹羽,林氐等人中的一位留在京城。因為他們都是織田家的世代重臣,早已名震天下,京中百姓聽到他們的名字就會放心,但信長以為不妥,他們都偏重于依靠武力,缺乏外交才能!

  「鎮守京城非猢猻不可!」

  信長想。猢猻無名,在織田家的地位也不高,但是除了他,再無人懂得自己的真實意圖。信長表面上對義昭畢恭畢敬,然而心裡只不過把他看作工具,當成為統一天下而虛設的傀儡。將來,一旦不需要他的時候,就要把他扔掉。可是,眼下他假裝恭敬,一味地推崇義昭,把他作為武門泰斗供起來。而柴田、佐久間和丹羽等一班重臣不辨真偽,視信長的表面行為為真心,宛如敬神一般仰慕義昭。

  惟猢猻知我心府,可讓他去應付京中的複雜局面。信長撤離京城的前三天,把矬子叫到下榻的清水寺室中,對他說:

  「猢猻,聽令!」

  「是!」

  猢猻抬起頭,一副極嚴肅的面孔,信長是個愛挑剔的諧謔家,但卻十分欣賞矬子那種憐似忍著口含黃連之苦而又略帶幾分得意的表情,矬子愈認真,表情愈顯得痛苦,信長瞧著矬子那副滑稽相,真想沖過去打他幾個耳光。

  「我命令你去鎮守京城!」

  矬子大驚。如此要職,應該任命織田家的重臣或信長的同族人,絕不是一年前還徘徊在奴僕和侍從之間的自己可以充任的職務。

  矬子暗自思忖,此事非同兒戲!同時,在這瞬間他就看穿了信長任命自己的意圖。

  「雖是大王之命」

  矬子開口說話,話一出口,矬子已經思定應以什麼態度應酬自己的主人。

  「哪怕五馬分屍,車裂油烹,小人也斷不敢從命!」

  信長勃然大怒,連聲大叫:「賊猴,我讓你高興,你竟敢不高興嗎?」

  他是想讓這個蘿蔔頭樣的傢伙擔任日本最顯赫的職務。

  「猢猻害怕了嗎?」

  「不,小人不怕。是主公欲殺猢猻!」

  矬子有自己的主意,故意拼命地喊,信長驚愕不已,凝目注視著矬子不尋常的表情。少頃,信長吼道:

  「賊猴,講!」

  意思是我聽你說,有何想法,不必驚慌,照直講來!信長有怪僻,講話時總有讓人難以理解的省略。

  「謝大王,小人就直說了吧。倘若猢猻鎮守京師,只怕京畿及王府諸臣不服,若如此,重臣忌妒,京中顯貴蔑視,不聽猢猻約束,一旦有辱大王英名,猢猻便不得不負罪自裁。到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因此,小人固辭,不敢受主公大恩。」

  「哼,廢話!」

  信長心中煩躁。此類事,他已考慮再三。信長最討厭那種扳起面孔煞有介事地講述自己已經想到的事情的傢伙。

  「猢猻!」

  信長喝道。與此同時,已把身旁的望遠鏡抓在手中。

  矬子想:糟糕,要挨打了!轉而又想,愛好工具的信長珍惜矬子,然而更珍惜南洋人送給他的望遠鏡。倘若,望遠鏡打在矬子硬梆梆的腦殼上,望遠鏡會被摔壞的。信長確實覺得摔壞望遠鏡可惜,遂放下望遠鏡,狠狠地瞪著矬子,仿佛在說:算你走運!

  矬子象照鏡子一樣,對信長的心理揣摩得分毫不差。

  看看時機成熟,矬子誠惶誠恐地跪在信長面前,連連請罪,口稱小人該死,然後朗聲道:

  「小人豁上一死,以受其職!」

  儘管矬子的肩頭哆哆嗦嗦地顫抖,但是從參差不齊,歪歪斜斜的牙齒間發出的聲音卻是那樣的高興。

  「刁滑的猴頭!」

  「是,小人知罪。猢猻有難言之隱,想必大王早已祥察!」

  「你是說,不讓我聽信流言嗎?」

  「小人為臣,惟獨懼怕大王,他人無甚可怕。不論是將軍義昭,還是宰相王侯均不足掛齒。然而,京中流言如瘦田艾蒿,你纏我繞,盤根錯節,真假難辨。種種流言傳到王府,萬一主公當起真來,殺掉小人事小,只怕壞了江山社稷!」

  「我知道!」

  信長心平氣和地說。矬子大喜,雙膝向前一蹭,滔滔不絕地說起新將軍義昭來。矬子以為,雖說義昭在信長的庇護下,勉強爬上了將軍的寶座,但是很快他就會躊躇滿志,盛氣淩人,企圖向過去一樣號令四方諸侯。由於手中沒有相應的兵力,所以很可能玩弄花招,抑制織田家的強大勢力。

  「講的不錯!」

  信長對啟用矬子感到滿意。

  「馴馬,要馴『大早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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