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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半兵衛盯著矬子,仿佛在說,似這樣,你也爬嗎?

  藤吉郎臉上仍舊掛著微笑,喜不自勝地說:

  「爬,我要爬上去!」

  「會死掉的!」

  半兵衛平靜地說。所謂武士,活著才能建立功名,人死了,萬事俱空。藤吉郎升天,將拋下沒有後嗣的甯寧,若膝下有子,還可以支撐門戶。撇下寡婦,信長連祿米也不會給她的。

  「你一定要登山嗎?」

  「大不了一死!」

  矬子的目光很嚇人。一想起為謀生,而受盡屈辱,歷盡艱難的少年時代,如今為求取功名,即使豁出一死,又有什麼不值得的。

  「此人一身是膽!」

  半兵衛心頭一震,仿佛被藤吉郎的氣勢擊了一掌,同時閃出一個念頭,或許可以把自己的一生及後嗣托給這個小個子男人。

  矬子在為自己培植親信,收羅家將,竹中半兵衛和蜂須賀小六等人是藤吉郎舉薦給信長的,身分是「協助木下藤吉郎工作」,即所謂幕賓。此外,藤吉郎還有用自己的祿米豢養的家將,如異父兄弟木下小一郎秀長和妻弟淺野彌兵衛。

  欲建功立業,必須尋找能人,收作家將。

  矬子時刻把此事放在心上。一日,信長在尾張狩獵時,收下一名獵戶,名叫堀尾茂助。茂助雖然年少,但沉著剛毅。據說其父是岩倉織田的浪人。矬子看中了茂助,懇求信長賜給自己。從此,藤吉郎手下又添一員小將。

  攀登長良道,需精選敢死隊的成員,矬子首先選了堀尾茂助。獵戶出身的茂助,對爬山自然有特殊本領。

  「你願意去嗎?」

  為慎重起見,藤吉郎徵求茂助的意見,茂助長于深山,沉默寡言,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敢死隊中,除嚮導茂助外,還有六名野武士出身的頭領、蜂須賀小六、蜂須賀又十郎,稻田大炊助、梶田隼人、青山小助和日比野六大夫。過去,這夥人都說晝伏夜出,剪徑劫道的強人,他們最適合幹偷營摸寨的差事。

  留守的木下人馬由小一郎和淺野彌兵衛帶領。

  「辦法是這樣的。」

  矬子跟大家商量這一仗的打法,敢死隊攀登成功後,即在山上揮動竹竿,竹竿上倒綁著一隻葫蘆。留守的兵馬看到葫蘆,立刻奔向瑞龍寺山脊,沿山脊逼近外城城門。矬子帶人從內側卸下門閂,小一郎等引兵擁進城內。

  「此事不許洩漏半點風聲!」

  矬子說。

  「可是,這能行嗎?」

  淺野彌兵衛歪著腦袋,憂慮地說,彌兵衛慮事周到,是地地道道的務實派,只是性格過於持重。

  「這就靠碰運氣啦!」

  矬子說完,突然想起信長撲向桶狹間,襲擊義元中軍時的心情。桶狹間一仗是百戰中的僥倖,由於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反而使信長產生恐懼心理,此後再不敢使用這法子。不過,矬子想,在人的一生中,有必要冒險考驗一次自己的命運。矬子把此番襲城看作信長的桶狹間之戰。

  「萬一失敗,不過一死。」

  「那怎麼行!」

  小一郎皺起眉頭。矬子的異父兄弟小一郎性格溫厚,絕頂聰敏,作為兄長的助手,是再合適不過了。

  「小弟替兄長去!」

  小一郎說。矬子捧腹大笑。

  「小一郎,你想想,為自己碰運氣,哪能找人代替?」

  矬子丟下一句話,不以為然地出發了。實際上,此番去襲城,他人是代替不了的。惟有少年時代夾在盜賊,賭棍們中間,流浪于山野的猢猻才能擔此重任。

  這是一個冒險的夜晚。當時的情景給矬子留下了終生難忘的記憶。連同矬子,一行八人趁夜色奔向長良川河灘。他們把船推向河心,在月光下向前劃去,不大一會兒,八人悄悄把船劃進斷崖的裂縫,月光被遮住,四壁幽黑,刺鼻的苔蘚氣味充滿了整個空間。

  「鑱岩爛肚腸,蘚鼻刺鼻腔。」

  矬子順口吟道,矬子的詩有點象江戶時代的淡林派的詼諧詩,詩風庸俗而有內容,俏皮話穿插其間,妙趣橫生。晚年,矬子詩興大發,每天幾乎作一打蹩腳的和歌,害得左右叫苦不迭。

  懸崖矗立在面前,直上直下。仰道望去,崖巔和星空相連。八人中,梶田隼人善攀登,他人無出其右。

  「待我先上!」

  梶田把繩子系在腰間,抓住岩縫中的雜草或灌木,象一隻壁虎貼在岩壁上,朝著星空,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去。梶田終於爬上崖頂,放下繩子。藤吉郎抓住繩索攀援而上,少頃,一行進入深山。茂助憑著自己的嗅覺和直感,在頭前帶路。

  「茂助,不會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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