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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其實信長並沒有生矬子的氣。甯甯過門不久,矬子便被升為馬上武士,首次進入織田家的上層。武士在戰場上可以騎馬,頭頂武士盔,攜數名家丁;平時議事或城中設宴,儘管陪于末席,但是都可以出席;供給不再是半,而是俸祿,食祿三十三貫,算是最低一級的武士。

  「甯寧,好奇怪呀!娶了你,馬上領到了俸祿。你是咱們家的福星!」

  一句話,逗得甯甯格格直笑。

  不過,信長拔擢猢猻的目的旨在利用蜂須賀村的山野武士。為了讓矬子完成這項特殊使命,有必要把他晉升為織田家的武士。矬子自然明白信長的用意,正因為明白,所以才把自己擁有這支民間勢力透露給了信長。

  最近,或乘馬野遊,或駕鷹狩獵,信長經常來到墨股,墨股村位於清洲城西北二十五公里處。附近,墨股川的兩條支流匯于一處,形成一個丫字形。河對岸是美濃的安八郡。墨股川沿美濃和尾張的疆界緩緩穿過遼闊的平原。信長立馬岸邊,遙望美濃,但見大水茫茫,直抵天邊,幾乎看不到對岸。

  墨股川丫字形的V處形成一片沙洲,矬子自命不凡,提議要在河中的三角洲上築城。信長也想到此事,只是擔心是否能夠成功,因而下不了決心。墨股屬￿美濃,把大量兵力和民夫送到敵人眼皮底下築城,豈不是虎口拔牙?

  信長苦苦思索,終於難以決斷。這個獨裁的國君罕見地把此事付諸眾議。信長把眾人召集到清洲城內的議事廳,上代老臣柴田勝家,佐久間信盛,林道勝等一班戰將依次坐定。

  「有件事要跟大家商議,」

  信長把築城一事說與眾人。象往常一樣,信長很少開口,此時眾將尚不理解墨股具有的戰略價值。

  「墨股是橋頭堡!」

  信長簡潔地給墨股下了結論。

  「要是在墨股築不起城堡,便奪不下美濃。美濃不得,則打不開近江通道。近江受阻,則無法統一天下!」

  眾將默然,無一人願意領兵築城。此時,末座有人發話,聲如巨雷,震得拉門嘎吱吱作響。這便是猢猻。

  「猢猻也來了嗎!」

  眾人蹙眉。誠然,現在矬子已經獲得了參與議事的資格。可是身居末席的人不顧自己的身分,大膽妄言的情況,在織田家還從來沒有過。

  「大王所言極是!」

  矬子大聲說。眾人真想捂上耳朵。滿堂文武,極為不快。昨天還是揀草鞋的奴僕,身無寸功,從未割獲過敵人的一顆首級,趁主人喝醉酒,稀裡糊塗地剛剛撈了個武士的頭銜,便不顧場合大呼小叫地發表起自己的意見來了。

  矬子本人也知道自己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但是,如果屈服於這些白眼,就會喪失好不容易到手的地位,重新跌進饑餓的深淵。

  「墨股事關重大,已無需多議,惟捨命築城,才是臣之天職。卑職以為,在坐的列公個個英武,絕無一人吝惜性命!」

  這矬子簡直在胡言亂語。眾將赫然而怒,而信長卻巧妙地接過話頭:

  「言之有理!」

  千錘打鑼一錘定音。主人一句話,便把遊移不定的議案推向結論。

  「末將願往!」眾臣齊聲請令。

  被矬子這麼一激,倘若再不請命築城,恐怕要落個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名聲了。最後決定由織田家的首席重臣,佐久間信盛來擔此重任。信盛愛發牢騷,缺乏財氣,但辦事仔細,膽大而勇猛。

  佐久間向疆界進發,工程預定二十天完成,動用了民夫五千人,為防備敵人襲擊,組織了三千護衛軍,這幾乎動員了織田軍所有兵力。

  臨行前,矬子來到佐久間府第,拜訪信盛。

  「在下熟悉墨股地理」

  說罷,取出自畫的幾副草圖,正待說明墨股地形,信盛卻嘲弄地說:

  「尊兄欲教人麼?」

  接著,把臉一揚,拒不受圖。信盛對墨股地形一無所知,豈有不敗之理?

  翌日,美濃方面發現了信盛的企圖。第三日,美濃人馬集結於大垣城,以長井飛彈守,長井隼人和木真村醜醜助三人為將,引兵六千襲擊墨股。是夜,長井飛彈守率主力由西面偷襲信盛, 信盛盡傾三千人馬迎敵於河畔,擊潰敵軍,進而乘勝追擊,這恰好中了美濃人的圈套。長井隼人和木真村醜醜助趁起引兩支人馬悄悄接近築城地點,以風捲殘雲之勢襲向民夫。民夫手無寸鐵,爭相跳上竹筏逃命,來不及逃走的大半溺死在河中,其慘狀目不忍睹。剛剛動手的工程全被拆毀,一應材料均被投進河裡。

  佐久間吃了敗仗,自思無顏再見信長,一時間企圖自殺,結果還是領兵回到清洲。

  矬子懷疑這些人的大腦是否健全。同是武將,美濃人卻通曉兵法,攻守政策,無所不精。信長似乎早有感觸,最近在反復琢磨美濃人的用兵之法。

  緊接著,信長派柴田勝家築城,兵力與上次相同。早有細作報進稻葉山城。美濃諸將欲立即出兵。軍邦止住眾人。

  「日前,敵軍大敗,此番又來,必然有所準備。待某人打探明白,再作道理?」

  一連十日,美濃不動聲色。其間探馬來報,尾張軍的陣勢和上次沒有多少變化,只是柴田勝家把三千名護衛軍一分為三,分別置於西、北兩面,讓士兵日夜警戒,輪番休息,僅在時間上填滿了十二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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