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新史太閣記 | 上頁 下頁


  矬子一腔熱血沸騰起來。

  「象小人這樣卑能低的人,也能出人頭地嗎?」

  「全靠機遇呀!單憑才能和膽識是成不了大事的。就說我吧,堂堂的男子漢,至今仍然為人賣命,如同山賊草寇。到頭來,連自己手下的雜役小廝也看出我前途有限啊。」

  小六並非挖苦矬子,這人愛拿自己開玩笑。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矬子也抬起頭來,笑得滿臉皺紋。

  「謝謝大人指點。倘若小人日後得志,在今川家謀得功名,一定來接大人,決不食言!……」

  矬子從尾張出發了,仍然是一邊賣針,一邊趕路,賣針是他的老營生了,他吆喝得非常巧妙。矬子站在村中的十字路口上,高高舉起衣針,喊道:

  「小生手中的銀針,乃美濃國的珍品!各位看好咯,絕不是山溝的笨鐵匠對付的假貨,而是美濃國關之刀名匠用出雲鋼,在鑄劍之餘打造的鋼針!」

  說著,伸出手指使勁兒一彈,讓人聽聽聲音,看看鋼口兒。但是生意做得十分艱難。大道兩旁的村莊有錢,但家裡不缺少什麼,自然無人購買;若走小路,串山村,林村都有鐵匠,針等日用品都是自給自足,有米而無錢。

  矬子的努力收穫不大,生意很不景氣,經常一天混不上兩顆乾糧。

  駿河路上,正值春酣,陽光和煦,萬物復蘇。可是矬子的處境卻日益危機,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要變成路倒。矬子不止一次地看到路旁的屍體。

  「乾脆回家吧。」

  矬子蹣跚在西去的路上。可是,即便回到家鄉,家中有繼父竹阿彌和異父弟妹,哪有矬子棲身之處啊!

  矬子沿大道,折向遠州。背後是聳入雲天的富士山,矬子急匆匆向前趕路,非止一日,來到海邊。這是遠州海灘。

  沿著海邊走就餓不著了。矬子跑向海灘,挖開沙層,拾出蛤蜊,在旁邊燃起篝火。把挖來的蛤蜊丟進火裡。

  「也給我一個!」

  背後響起說話聲。一名武士手裡握絲韁,牽馬立在身後,兩名僕人跟在左右。

  矬子很大方,把蛤蜊從火裡拔出來,送給武士。

  「味道不錯!」

  武士在馬上讚歎道。矬子聽人誇獎又樂不可支地遞上一些。

  「夠了,夠了。」

  吃完蛤蜊的武士,對矬子本人產生了興趣。他越端詳,越覺得那張臉古怪。

  -以為是猢猻,卻是人;以為是人,卻象猢猻。

  武士很年輕,在附近一個叫作「頭陀寺」的部落裡建有宅院,是今川侯的裨將,名叫松下嘉兵衛,字之綱。

  嘉兵衛多方詢問了矬子之後,讓僕人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

  矬子頓時感到有了靠山。因為他聽說嘉兵衛是駿府今川侯的家將。

  「大人!」

  矬子撲通跪在地上,膝行到馬前,

  「請大人開恩,收下小人做名奴僕!」

  「倒也有些意思。」

  嘉兵衛出於好奇,點頭允許,心想,帶上這只猢猻,讓太守高興高興!

  浜松領主飯尾政實官拜豐前太守,隸屬今川侯管轄、府第設在引間域。

  「我要去間引辦事,你可以跟在馬後。」

  嘉兵衛打馬跑上小道,身後揚起一串濕沙,行不多時,來到城外。

  嘉兵衛讓矬子等在門外,自帶一名僕人進城,參見領主飯尾政實。事畢,嘉兵衛說:

  「今日路上我得到一奇物,太守要過目嗎?」

  「奇物?」

  「是只猴子,懂得人語!」

  嘉兵衛吩咐僕人把矬子帶到院內。果真不假,矬子蹲在青苔上的模樣和真猴一樣。

  「哈哈哈!」

  飯尾政實忍不住大笑。大概他感到非常奇怪,當即把夫人和女兒喚出,一起欣賞這只人猴,夫人見矬子那模樣,也是一陣好笑,她回過頭來對女兒說:

  「投栗子給它!」

  女兒站起身,揚手把栗子仍了出去。

  只要需要,矬子隨時準備拋棄自己的自尊。眼下,他完全變成了舞臺上的優伶,只見他學著猴子伸開臂肘,撿起栗子,雙手抱住,吱吱地叫著用門牙剝起皮來。

  女眷們樂得直拍手。然而,矬子絲毫沒有感到恥辱。現在,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讓主人留下自己。

  這齣戲演得不錯,演技屬￿上乘。歸途中,松下嘉兵衛在城門口剛剛跨上馬背,便稱讚說:

  「猢猻,你幹得很漂亮!從今日起,你給我做小廝,專管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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