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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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所的屋頂著火了。火箭不斷射出,禦所立刻火苗四起,此時,木曾兵帶著大掛矢【注:木槌】,打破禦門。這群義仲從木曾穀帶來的直屬部下,勇敢得令人覺得彷佛不是人類。 相反的,禦所的兵力卻很弱。每個人一聽到威猛掙獰的木曾兵來襲,都帶著弓箭想逃,大部份人還沒開打就逃了。司令官鼓兵衛還丟下弓從後門逃走,北面武士也全跟著他四散。來助陣的近畿源氏中,攝津源氏是第一個逃走的,河內源氏的石川義兼也奪門而出,越過後牆逃竄,大部份人都就此在京都消失。率領仁和寺僧兵保護法皇的御座所法親王,拋下法皇倉皇而去,叡山的僧兵們平常到處吹牛,此刻卻逃得不見人影。 被自己的部下拋棄的叡山座主明雲,在附近撿到一匹馬,策馬奔向法住寺旁蓮華王院(三十三間堂)西邊的土牆。途中,他被木曾兵射中腰部,渾身是血跌落泥地中。木曾兵立刻跑來砍下他的頭,並拿去向義仲展示。 叡山座主如此尊貴的僧侶,竟然被武士斬首,真是史無前例。可是,不熟悉京都的木曾兵,並不知道此人是誰,連義仲也不知道。 「這是甚麼人的頭啊?」他不屑地說。 木曾兵臉紅了,把這顆頭顱丟在西洞院川。 「逮捕法皇!」義仲喊叫著。 他認為,一切的災難都起於法皇。他的憤怒也感染到每個木曾兵,有的人甚至想把法皇打倒,一劍刺透他的身子。義仲則斷斷續續喊叫著:「活捉他,不要殺他!」 可是,在戰場上,這些話根本進不了他衷愛的木曾兵耳中。木曾兵不斷往內挺進,終於打破一個房間的門,沖了進去。只見裡面有一個中年貴族,正張著大口喊叫著。 「是院(法皇)嗎?」 士兵們這麼問,也不用敬語。對方聽不懂他們濃重的木曾口音,其實,這人是宗門貴族三井寺的長吏職八條宮圓惠法親王。 碰巧跟在法親王身邊的北面武士源右馬助俊光,被眼前的悖禮之舉震懾住,他本來想表示——這裡是宮廷,不准無禮!可是因情緒浮動,反而先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這位禦所武士,是法親王弟子僧侶少將房的哥哥。 「我是少將房的哥哥……」 在這種緊急時刻報上自己的姓名,一點用處都沒有。他張開兩手擋在前方,想保護法親王,可是木曾兵齊肩砍斷了他的右手,斷臂飛彈而出,法親王失聲慘叫。也許,慘叫聲使木曾兵更失常態,他們「哇」的一聲,往法親王背部砍去。當他的背彎成蝦子狀時,木曾兵砍下他的頭和手,彷佛制生魚肉絲般殺了他。他們以為這個人是法皇,於是進行如此殘酷的殺戮。 武士闖入宮廷,把有天子血緣的貴族當成蟲子一般對待,恐怕是從未有過的稀世奇聞吧?好不容易,叡山座主的弟子梶井宮逃了出來。幸好他是少年,木曾兵才沒有對他下手。 而法皇也很淒慘。他被側近的寵臣拋下不理,甚至不知道要逃,正呆呆的站在御座所時,義仲一個幕僚提劍逼近,高聲斥喝,將他抓住。 「比抓一隻蟬還容易!」那個武士後來笑著說。 如果這個人是雜兵,法皇可就不是被抓而已,可能還會遭到和八條法親王相同的命運,更別提還可坐轎子了!由於轎夫已經逃走,義仲於是命令全身是血像地獄使者的木曾兵抬轎,將法皇移往五條東洞院的攝政基道屋邸中監禁。 「我控制住可以下達院宣的法皇了。」義仲在禦所院子裡高聲笑著。 連法皇都讓自己控制住了,這下子,木曾兵永遠都是官府軍隊。而幼帝也被移到別院監視,可依自己之意下達敕命。 ——為甚麼我不早點這麼做呢? 義仲情緒高昂。他雖然是官方軍隊,可是只有一千多名士兵,而且西有平家,東有賴朝。然而,在這一剎那,很奇妙的,他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有法皇。) 義仲興奮著。法皇是世上最高權威,在木曾穀出身的義仲眼中,幾乎等同於神。賴朝和平家都沒有法皇! 義仲開始以自己為中心,頒佈人事命令,建立朝廷。院的側近公卿全被解職,反義仲派的公卿也停止出任官職,一些不知名的人登上了高位。 宮中的最高職位是攝政。與義仲友好的松殿前關白之子大納言師家,突然成為內大臣,擔任率領群卿輔佐天子的重要職位。這位師家竟然只有十二歲。 當然,這是因為義仲任性而行。義仲立刻請這位新攝政下公文,命令自己為八十六個莊園的知行【注:管理武士的領地和俸祿者】。他成為大財主了,有這樣的經濟能力,要大舉募兵也就更有可能。 這時,義經進入伊賀,卻再度退到伊勢。伊勢是東海道的要衝,面對大海,容易搜集諸國情報,也易於跟鐮倉通訊。鐮倉的賴朝好幾次派使者來叮嚀:「不要急,不要搶功,不要太接近京都。」 義經也每天將近畿的情報傳送回去。 賴朝透過這樣的聯繫,逐漸知道義仲實際的狀況。 (也許會輸!) 賴朝以前害怕失敗。就算是小部隊的局部戰,如果戰敗,全天下都會知道,大家會評判三足鼎立中誰比較強大,也許本來傾向賴朝的武士們,會轉而傾向義仲。他要義經自重的原因在此。 可是,根據義經軍的觀察,義仲的軍隊很弱。既然如此,就應該現在派出大軍,一舉將之擊破,建立鐮倉的威權。 「我要派出大軍了,你們等著。」 在周詳的策劃後,賴朝向義經下達指示。但他將大軍幾乎都交給范賴,仍不忘記讓義經處於孤軍的機動狀況下。 不過,這並不表示賴朝喜愛范賴。 范賴從美濃送信給賴朝時,署名「源范賴」。 他是源氏的六男,用「源」這個姓氏當然無所謂,可是賴朝看到他的署名後,非常生氣。 「他是源氏嗎?」 賴朝立刻寫了封斥責的信。 范賴是賴朝的父親義朝與遠州池田宿的妓女所生,他母親的出身令人厭惡。妓女之子竟然堂而皇之署名源姓,對於病態的拘泥于自己權威的賴朝而言,完全無法忍受。 而且,此舉也有政治上的涵義。 依照社會常例,一般都以領地的地名或與自己相關的地名來自稱。例如源義朝的庶弟義廣,就以志田為姓,第八個弟弟為朝自稱為鎮西八郎,第十個弟弟行家自稱新宮十郎。本來,若沒有領地,住在自己家中,用源姓是無所謂的。 這是自稱的慣例,所以范賴署名「源范賴」。可是賴朝卻對此事吹毛求疵,因為他認為只有自己才能擁有源姓,希望在鐮倉建立絕對威權。 然而,不知道為甚麼,九郎義經沒有受到這樣的斥責。 義經以「源義經」的身分,駐紮在伊勢海岸。義仲進攻法住寺後第三天,僥倖保住性命的北面武士藤原公友等三人,逃出京都到處求救,最後來到伊勢的義經營帳中,報告事變經過,要求搶救法皇與幼帝。 「這事簡單!」義經說。 這個年輕人多少有點吹牛的癖好。 「可是,若沒有我鐮倉的哥哥下令,我就不能發兵作戰。我馬上派使者去鐮倉,看他的意思再決定,到時候我會立刻上京,把木曾趕出去。」 他當場準備三匹快馬,前往鐮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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