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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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該講這些事情。」 常盤看到正近,不禁想起死去的義朝,不知不覺說出許多事,她突然感到有點狼狽。 「正近殿下,請忘了我剛才說的話,就算做夢也別講出來。」常盤舍淚叮嚀。 ——義朝之子牛若,在洛北的鞍馬山。 這個秘密,連最愛講閒話的京都人都不曉得,知道的人只有藤原長成、平家首領清盛和幾個部下,以及收留牛若的鞍馬寺中一、二個僧侶而已。 而且,連身在鞍馬山的牛若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具有源氏首領血統的人吧?牛若一定還以為自己是藤原長成的兒子。 「我不該說的,我真後悔跟你見面。你千萬別去找遮那王。」 「稚兒取名叫遮那王嗎?」 「我又說了!」 常盤用手掌遮住自己的嘴。她害怕的與其說是平家,還不如說是源氏的餘黨。餘黨一知道遮那王的存在,一定會心癢難耐,偷偷跑去山裡找牛若,恐怕還會把牛若的身世告訴他。 牛若如果知道一切,可能會變身為獅子吧?牛若一直以為自己是貓,如果貓知道自己原來是獅子,就會拋棄城市往曠野奔去吧? 「如果這樣的話,奉六波羅殿之命照顧牛若的僧侶們就會被判罪,連我家的大藏卿也無法倖免。而且,最不幸的就是牛若,我不想再讓他落入戰爭的世界。」 「我不會說的。」 那時候,正近露出春陽般的微笑安慰常盤。他絕對不會說,更不會想去見牛若。 「看看我這身聖人打扮,我是不會這樣做的。」 正近舉起長袖給常盤看。事實上,當時的正近是個冷靜的現實主義者,源氏重振旗鼓的事,根本連個影子都沒有,而且是連想都不可能的事。夢想著辦不到的事情,根本就是白癡。 「我至少是個有名的聖人。」 他的意思是——我可不是只會吃的笨蛋! 「那我就放心了。也是因為你被稱為『四條聖人』,我才會毫無防備地講出這個秘密。我怕出事情,請你以後也別再來找我了!」 以常盤的立場來看,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對一個出生於京都,擁有非常普通的性情的女人而言,喜歡報復與戰爭的阪東武者,是種令人難以理解的生物。這種人偷偷來訪,必然會引起平家的懷疑,一舉瓦解她現在的平靜生活。 「我知道,我不會再來了。」 正近說著就起身辭行。當時正近說的話,並不是謊話。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 在麻田裡,正近思考著。他並不是夢想家,他正在籌算現實的情況。 (如果一樣要切腹死去,我可不要以這副僧侶的樣子而死,我要在戰場上轟轟烈烈的死。) 正近體內流竄的阪東武者之血正在沸騰。不論勝敗,要死得其所,就得舉兵。要舉兵,就必須讓源氏的遺孤牛若知道自己的身世,並勸他起義。 (源氏有百分之一的勝算。若換源氏掌權,現在天地不容的我,就可以安心地在世上的大小路上行走了!) 正近彎下身,在麻田裡快跑。麻高過肩,綿密如雲,覆蓋住整個地面,掩護著正近不被追蹤者發現。 4 由朱雀大路往北走,過了蓮台野,就會到達京都的邊境。正近離開京都,走貴船道,穿越洛北的丘陵地,一心一意往北方走,不久就進入洛北群山中。他選擇右邊的山路,前往鞍馬山。 過午之後,他到達鞍馬山的山麓。山麓上聳立著雙層的大樓門,似乎象徵著這坐巨剎的繁華。 (啊——) 正近抬頭看著那山門,覺得自己好像被這股氣勢壓制住了。山門的另一邊,是聞名的九十九轉石階,一直通到山上的本堂。山腰上到處都有寺院廟宇,整座山彷佛是個宗教都市。這座山對正近而言,太具權威感了。身為一介私僧,進入這個王城鎮護的敕願寺的山門,他多少有點忌憚。 山麓上有幾個地下人【注:布衣平民】的聚落。 這些地下人都在寺院裡工作,由於必須住在當地,於是在山谷間形成村落。其中,有個聚落的成員,被通稱為鞍馬法師的僧兵,他們沒有資格住在山上,只能住在山麓,身分不是官僧,而是私僧,外表雖是僧侶,但其實就是寺院的傭兵,必須保護寺院的權益。他們大多性情兇暴,雖然不是像叡山僧兵那麼龐大的軍團,可是,據說他們的勇猛勝過叡山僧兵。 正近知道,有許多源氏武者混在這些僧兵中。 他找到其中幾人,並拜託他們:「請讓我加入!」 大家都慨然允諾。 細究僧兵們的來歷,不過是從各國流亡來的浪人,然而他們的組織十分嚴密,以合議制運作,很少讓人加入,加入後也會被要求履行入夥的義務。可是,正近卻是個例外。 ——他是首領排名第一的部下鐮田正清之子正近。 光憑這一點,正近就受到大家的敬畏,入夥的手續也相當簡單。 只要在鞍馬山,鐮田正近就稍微安全了一點。山域具有王法不入的特權,也不容國權介入,就算平家要求鞍馬山交出犯人,僧兵們的口風很緊,同伴意識很強,很少會把人交給俗界的役所。 但是,正近不是為了藏身才加入這種無賴的傭兵團,他的目的在找遮那王。 僧兵中,有個名叫相模房陸的人。「相模房」是種想像性的稱呼,類似于後世流氓胡謅的出生地。 此人本來叫金川喜平次,是義朝的長子惡源太義平的部下。他長得雖很兇惡,可是對各種事務都很有見識,所以正近先來找他商量。 「義朝首領的遺孤牛若,聽說在這山上的某個寺院裡當稚兒。」 正近一說完,相模房就驚訝的仰起頭。 「真的嗎?」 他從來沒聽過這回事。曾聽說常盤有三個兒子,兩個大的已經當了和尚。和尚要還俗簡直就難如登天,所以幾乎與死了沒兩樣。但是老麼因為年紀還小,不能剃度,所以還處於可還俗的狀態——這一點相模房也想到了。 問題是,不知道牛若寄養在這山上的哪個寺院裡。 「稚兒取何名?」 「你有聽過嗎?說是叫遮那王。」 「沒聽過!」 稚兒的人數太多了。而且,他們在山上,僧兵在山麓,如果看到山路上有可愛的稚兒,同伴們常會彼此竊竊私語: ——是哪個寺院的稚兒啊? 可是,仍無法知道那些稚兒的名字。 「相模房,我們去找!」 「我是想找,可是……」 相模房認為會有一些困難。僧兵等於是地下人,很少跟正式的僧侶世界有往來。而且,山裡的寺院廟宇太多,要找一個孩子實在不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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