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
一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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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這般講話!」 惠瓊似乎惱羞成怒了。三成聽了對方的語氣,感到狼狽,當場道歉。且道歉且覺得自己很可憐。 (難道我必須來哀求他出兵嗎?) 三成來到了長束正家的營地。正家是個小心的人,他已經起床了,穿好了鎧甲。 (歸根到柢,此人是個刀筆吏。) 三成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正家身穿戎裝,看起來很不匹配。青年時代他馳騁過沙場。自從秀吉任命他主管豐臣家財務以來,在殿上正家儼然成了一位大總管了。 三成將對惠瓊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又對正家重複了一遍。正家老實點頭。 僅此而已。 三成走出了營盤大門,心裡幾乎一片絕望。 在他們當中,紮營于最下邊栗原村的長曾我部盛親,剛剛繼承了土佐國主的家,不諳世間政局。他遵從大阪的上陣命令後,從土佐浦戶揚帆起航,船帆巨大的軍艦滿載著六千六百人大軍,進入上方,才知道政局複雜,儘管如此,也不過略知一二。 土佐畢竟是個遠國,不諳上方情報。加之家老們與其他家沒有交往。可以說因此也沒有來自東軍的勸降。現今終於來到美濃。到達陣地後,尚未制定出自家方針的老臣們向盛親進言:「一切全仰賴山巔的毛利大人吧。」 老臣們看到西軍不統一的狀態,開始認定己方不可能勝出。 「遵命。」 盛親這樣答覆三成。三成離去,老臣們插言,為在緊要關頭容易退卻,讓輜重部隊遠去伊勢街道。此家始終不離山,一旦確認己方失敗了,準備逃回土佐。 §94.松尾山 夜色依然深沉。 夜裡一點過後,石田部隊抵達位於關原西北深處的笹尾山麓。雨下得有些小了,霧氣卻飄蕩起來。 士兵已經困乏了,但為了取勝,不能讓他們休息。 「立即動手,架起寨柵!」 三成向物頭(編注:下級武士首領)下令。全體將士成了民夫,有的搬運建材,有的揮鍬掘地。 須臾,寨柵架立起來了。 雖然簡單,卻也是野戰陣地。北國街道與河流相川之間架起了雙重寨柵。沖出這道寨柵,島左近與蒲生鄉舍分別佈陣於左右兩翼,恰呈雙角之勢。寨柵內側,背倚笹尾山麓,設有三成的營帳。這裡豎起了寫有「大一大萬大吉」六個大字的白旗。 在這旗幟飄揚的臺地上,關原盡收眼底,作為總指揮的陣地可謂絕佳。 卻說行軍的第二支隊伍島津部隊,淩晨三點抵達目的地。這支人稱日本最強的部隊佈陣于石田陣地的右翼。 「布下弓弩陣!」 島津惟新入道下令。這是薩摩軍特色的陣形,不是橫擺而是縱擺,比喻說來,它呈利劍形。此陣弊端是缺乏防禦功能,長項是在衝擊敵人這一點,再無較此更高明的陣形。 島津部隊的主將營帳設在北國街道西側,惟新入道立在那裡上寫「一本杉」的馬標,曾經令朝鮮人懼怖不已。圓圈裡十字的島津家家紋旗豎在每一名物頭所在的位置上。島津部隊在西軍中人數最少,從大阪開拔時僅有八百人。 陣地上的島津部隊多次遣人回薩摩國要求增兵,領國始終採取不增兵方針。增加的全是隻身逃出領國的自願從軍者。他們三三五五帶著長槍和鎧甲,縱馬踏破一千二百多公里道路,趕到美濃。自願從軍者從前天開始陡增,兵力終於多出一倍。部隊到達關原後,還有數人拄長槍為手杖,找部隊來了。 「呀,來者姓啥名誰?」 主將惟新入道逐一接見,安慰沿路的勞苦,將他們派往陣地。 淩晨四點,第三支隊伍小西行長部隊開始佈陣。他們到達天滿山北側山崗,在崗頂燃起了熊熊篝火。這種大篝火照出了小西家的家紋旗「日章旗」。朝鮮戰爭中擔任先鋒的行長出師時用的太陽旗,如今當作陣旗。 然而行長的鬥志遠無中軍陣地的大篝火那般熾烈。他反對三成提出的關原決戰構想,在大垣城舉行的最後一次軍事會議上, 「此事令人驚愕,治部少輔要拋棄大垣城,逃往關原嗎?」 行長諷刺道。行長始終力主應以大垣城為據點,攻擊赤阪之敵。因為關原決戰的構想等於己方主動落入擅長野外決戰的家康之圈套。但三成沒有納諫,此事令行長對三成鬧彆扭,小西部隊會如何衝殺是個疑問。行長的部隊有六千人。 早晨五點過後,第四支隊伍宇喜多秀家部隊,一萬七千兵力是西軍最多數量,抵達關原的天滿山南麓,樹起了印有圓鼓家紋的大旗。唯有這支部隊精神振奮,鬥志旺盛,向東軍派出斥候。 卻說這時的三成。 他還沒返回自己陣地。單騎曆訪諸將,訪問完松尾山巔的小早川秀秋陣地後,下山訪問盟友大谷刑部少輔吉繼擺在關原西側山中村的陣地。 「挺冷吧?」 吉繼將三成請進了有農家火爐的房間裡。 「在這大雨中,也太辛苦了。」 吉繼很同情三成的處境。 「喝點酒,暖暖身子呀?」 「不,我實在不會喝酒。」 三成謝絕了。他平時不太喝酒,現在連肚子都疼,哪敢喝呀。 「喝酒還不如往火爐裡給我多加些柴薪。」 「沒想到此事。我看不見火。」 吉繼令家臣往爐子裡添柴。爐灶裡填滿了細樹枝,一瞬,火苗熾旺起來。吉繼因病雙目失明,看不見。 「如何?火旺了嗎?」 「啊,身子漸漸暖了起來。」 其後,三成縷述諸將佈陣情況,將适才與諸將商議的事項毫無保留告訴了吉繼。三成對南宮山諸將和松尾山小早川秀秋,特別做出如此通告:「決戰至半,燃起烽火。以此為號,爾等攻擊敵軍腹背!」然而他們鬥志低下,能否果真踐行約定,三成不敢確信。 「有耳聞否?」 吉繼戴著白色遮臉布,口中問道。 「據傳言,金吾中納言(小早川秀秋)要叛變。」 「豈能有那種事,他可是故太合的養子啊。」 「有這種想法,大人太天真了。」 吉繼的臉在遮臉布裡笑了。吉繼知道三成有明敏的頭腦,其中卻脫落了對人品的認識。 「金吾能背叛常理嗎?眼下正是他報答故太合的時候呀!」 因為寒冷和憤怒,三成聲音顫抖地說道。三成的癖性是,理念總表現為批評,而非認識現實。 「大人責備的是他『應該』如何,但是,」吉繼說道。 「那個混蛋有符合混蛋的邏輯。二者必選其一,現在比責備他更重要的,是必須預料到他果真叛變時,我們應採取何種手段。」 「呀,現在我就再去一次松尾山陣地,和金吾說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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