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
一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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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元本人並無惡意。 「那麼,我動身吧。」 他也曾想過要動身。但有人忠告他:「不可,不可,打消這念頭為宜。毛利大人若讓大阪成了一座空城,城裡暗通家康者不知擁戴秀賴公會做出何種事來。家康的間諜中,有一個就是西軍的首腦增田長盛。增田大人非常可疑。」 於是,好不容易起身的毛利又坐了下去。不知忠告者都是何人,恐怕他們都是家康的間諜。巧妙利用間諜擾亂敵軍內部,這是從亂世中艱辛生存下來的家康的特長。不太諳熟亂世的三成,在治世過程中學習過如何感知世間,但他缺乏家康的那種才能。 「再給大阪發去一封催促信看看。」 九月十日黃昏,三成有些焦躁,對謀臣左近說道。 (這可不好。) 左近這麼認定,原因不在於毛利不來,而是三成的焦躁。三成若過度焦急,失去了爭勝的自信,那麼,只要毛利不來,他這種心理對戰爭形勢勢必影響極大。 「主公,不可再指望毛利了!」 左近建議道。事到如今,應當考慮在毛利主力大軍不來的前提下,如何制訂戰術,將戰爭引向勝利。否則,指望的毛利軍若不到來,將會陷入失去戰機的窘境。 「但那樣能勝出嗎?」 「必須琢磨勝出的手段。若竭盡全力仍未勝出,那就只能將勝負置之度外,奮勇苦戰,死而後已。」 「左近的武士根性還沒消失呀。」 三成微微一笑。按照三成的說法,「奮勇苦戰,死而後已」並非戰略,只不過是武德。將道德摻入戰略中通盤考慮,這並非大將的思想。 (有道理,確實如此。) 左近佩服三成明確的邏輯思維。但這種思維未必完全適用於實戰。戰略這種政治性或計算性的結構中,唯有再融入戰士非合理性的敢死氣概,交戰才能生氣勃勃。左近這麼自忖,但沒反駁三成。 當天從早晨到過午,左近一直陪同三成,到處視察各部隊的佈陣情況。老實說,左近心裡有一件細緻考慮的大事。 即南宮山問題。 這座山的北麓有一條中山道,山的西北麓鋪展著關原。在其反面或恐與交戰毫不相干的東南山中,儼如潛伏似地,隨意駐紮著長束正家和安國寺惠瓊的軍隊。這地方無論戰況如何變化,槍彈也飛不來的,同時,他們也不會開一槍。 「請下山,往平原再靠近一些。」 三成忍無可忍這樣要求過。但兩個文官強調各種理由,不想離開這個絕好的隱蔽場所。提起長束正家,他是豐臣家的理財官,頭腦聰明,被提拔為奉行。安國寺惠瓊是僧侶,早于信長健在時他就被贊為外交能力無與倫比的人物,而且惠瓊是禪僧,平素在豐臣家的殿上,他一直得意洋洋為諸將講解生死的禪理。 「何其膽怯呀。」 左近辭別他們的陣地時,他對三成心懷顧慮,卻不得不唾棄似地這樣說道。 (畢竟是文官。) 左近這樣思量。文官的心理結構與武將不同,武將縱然再膽小,但一被拖到戰場也會壯起膽子穩如泰山。文官大名無論平時怎樣口若懸河,一上了戰場就驚怯失色。 (文官和武官有這種區別。) 若是這樣,自己的主公三成又如何?三成青年時代馳驟沙場,二十歲前後作為獨當一面的武將,圍攻過關東城池,但他的主業始終是文官。在左近看來,三成雖是文官,但與長束、安國寺、增田相比,他的風格帶有武斷傾向。三成也相信自己和文官相比,更偏於武將。 (雖然如此,畢竟還是文官吧?) 左近根據三成對毛利的態度這樣認定。毛利不可指望,三成卻指望毛利率軍到來。事到如今還將毛利計算在內,制訂戰略,這本身就是危險的。儘管如此,三成仍像文官核對帳尾一樣,現在還對毛利主力大軍的兵力戀戀不捨,到了這樣緊要關頭,仍想將其納入戰略計算當中。 *** 當夜,三成在大垣城內一室,給增田長盛寫了一封長信。 一提筆,想到對方是自己推心置腹的盟友,不知不覺發起了牢騷。盟友雖和三成共同起事,現在卻不相信能夠獲勝,暗中向家康派去了密使,內應準備工作都做好了。三成卻毫不知曉。 「除了足下,再無別人願聽我關於悲痛現實的牢騷了。」 他用宛如對話般的綿綿文體寫著寫著,表達更加柔軟了,字裡行間流淌著哀愁,舉出的素材全都是悲觀的。 (有點太過了。) 擱筆之時,三成畢竟察覺到這點。他轉念一想,聽到了這般哀傷的前線報告,大阪興許會振奮起來。他封上了信,用蠟黏固。 (大阪歷來如此。) 三成說給自己聽。他相信此函的效果。三成猜想,大阪遠離戰雲,殿上極盡太平安樂,增田長盛等人認定此戰必勝,所以毛利不派大軍來。三成希望此函能促動他們惰氣清醒,精神振作。 當夜,三成就派出了信使。 但發生了意外情況。信使在近江路被捕,信件落入經東海道正在西進的家康手中,三成並未察覺。缺乏諜報意識的三成,當初就沒想到會有這種危險性。總之,接到信的不是增田長盛,而是家康。 家康收到信,對信中的哀傷感到詫異。 「好啊,收到了這封信。」 家康感到挺有意思。如果原本該收信的增田長政讀了這封極其哀切的書信情辭,必會因恐懼而失去鬥志,依戀家康,會為取得內應之功而更加賣力的。 ——嘿,竟是讓我收到這封信。 因為此事,家康稀奇地語帶詼諧。 首先,信的開頭涉及戰線景狀。 三成寫道:「佈陣於赤阪的敵軍,現在尚無活動跡象。似在等待甚麼。」 三成信中的「等待甚麼」,指的是敵軍等待家康上陣一事。 「長束、安國寺過於自重,他們佈陣的地勢,敝人真想讓大人瞧上一眼。本是我方主謀的這兩人,其怯懦形象敵人若不知蹺,那或許該說敵人也夠粗心了。敵人粗心,我方膽小,可哀也。 「前線軍費軍糧不足,我自己的錢物能拿出的全拿出來了,現在手頭拮据,何事也做不了,望火速送來軍費和米錢。 「提起軍糧,美濃方面的水稻已經成熟,若收割可充軍糧,但恐遭敵襲擊,輕易不敢收割。近來我方士氣似趨萎縮。」 接著,三成再度筆及共同舉事的同僚長束、安國寺的怯懦形象。 「我去了那二人的軍營,詢問關於交戰有何打算。二人一味擁兵自重,看那種膽小的樣子,即便敵人開始退卻,想必也不敢追擊。他倆在垂井的高山(南宮山)安營紮寨,山上沒有人馬的飲用水,他們卻緊守大山不離。一旦開戰,人馬上下很不方便,何故安營該處,己方感到蹊蹺,敵方也莫名其妙吧。 「但是,我軍宇喜多秀家的奮鬥氣勢與精神準備,非常卓越,島津惟新和小西行長亦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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