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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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聽明白的意思是:「在小山我未得申明己意。若這樣鑽入江戶大人傘下,在忠義上對不住秀賴公。」 田丸直昌好像在說,「因此,我想投奔西軍,能否得到恩准?」 「看來,您是從品川驛站折回來的?」 「是、是的,正是。」 「但請想想。這場交戰不利於治部少輔,他必定滅亡。難得立了大志,現又作罷,這合適嗎?」 「多、多謝好意。」 田丸直昌歡喜地一禮致謝,但又道出聲音,結結巴巴說了一番話,意思如下:「我、我只能走這條路。我蒙受故太合殿下太多恩澤,不能走其他路啊。」 (頭一次有這種人出現。) 對此,正信心懷感動。 但是立場須分敵我。正信不便誇讚「這才叫武士」,只能表情嚴肅地說道:「你的禮數我徹底明白了,定會得體地轉達主上。」 正信令田丸直昌退去。直昌這般小大名站到我方也好,站到敵方也罷,都無關大局。加之, 「立志加入上方一邊的人請離開我軍,不必客氣」,已有言在先。直昌的態度符合軍隊之禮,堂堂正正。 其後,正信將此事報告家康。 「出現這樣的人了?」 不消說,家康的語氣明朗愉快。 此處為冗筆。關原大戰後,田丸直昌領地遭沒收。但並未賜死,而是放逐到越後,最終獲得赦免。晚年寄食于相當於侄子的蒲生秀行家,直到終老。 如此寬刑可謂德川家的好意。德川家的惡意,倒是集中表現在處理跟隨家康的福島正則、加藤清正、加藤嘉明等大名的家業上。德川家斷了這些人的家門。這大概因為打下江山後,德川家對他們沒有好感吧。 §74.桑名城主 伊勢桑名的城主,名曰氏家行廣。 「不過是個小大名,倒很愛講大道理。」 自早便有此定評。 這處所謂的「愛講大道理」,是指他發表太多「應該如何」的正論。 「我討厭彎曲的東西。」 氏家行廣總這樣說。他的頭盔飾物也是用上一根祭神幡杆,直挺挺豎著。幡杆和祭神幡的鑲邊都是黃金打造,盔頂則塗著黑漆,在當時諸大名的頭盔中,算是頗有逸趣的匠心之作。 家康之前——即還沒離開大阪時,他曾向老臣正信:「內膳正(行廣)會跟隨哪一方?」 家康擔心這位桑名城主的向背。 「是那個黑不溜秋的人嗎?」 正信也略微歪頭思索。 「……黑不溜秋。」 言訖,家康笑了。氏家行廣膚色黑得出奇。 「確實,黑得令人難以忍受。」 缺乏諧謔感的家康,也覺得自己的言辭這般滑稽,挺怪的。 加之,氏家行廣五十四、五歲了,牙齒很好,雪白大牙宛如編貝。白牙將行廣的臉襯得愈發黝黑了。 行廣的鼻子高翹,下巴結實得似乎怎麼打也不會裂,作為一張武將的面容無可挑剔。這張臉再戴上頭盔,穿一身黃金鎖編黑甲出現戰場上,儼如不動明王(編注:佛教密宗八大明王之一,為護法神)。 秀吉在世的時候,氏家行廣就豪壯地說:「我是海上守關人!」 用較長遠的眼光來解釋這句話,意思大概是, 「我受太合殿下特別青睞,自請擔任海上守關人。」 總之,「海上守關人」這個語詞十分有趣。 行廣修建的桑名城,是東海道一帶最重要的渡船場。 桑名城位於伊勢,而且距離尾張邊境頗近。桑名城下區瀕臨揖斐川河口,桑名城以揖斐川和伊勢海為外壕。從海上遙遙望去,天守閣彷佛漂在水上。 順便帶上一筆。明治維新後修建了鐵路,東海道經琵琶湖畔通往京都。明治以前不是這樣。 東海道從京城通到近江的草津,再越過鈴鹿嶺,抵達伊勢的龜山。從龜山西行往海濱去,經四日市抵達桑名。從桑名港(間遠渡口)海上航行七裡(編注:約等於二十八公里),抵達尾張熱田。 因此,桑名港俗稱「海上七裡渡口」。 總之,自古以來,由桑名乘船去熱田是東西交通的常識,江戶時代也沒有變化。不,哪裡是沒有變化,江戶時代的桑名作為驛站異常繁榮。 氏家內膳正行廣的城池就在桑名。行廣自負地說,自己是海上守關人,理所當然,此話並非誇張。 天正十八年(一五九〇)秀吉將家康移封到關東同時,特意篩選,將氏家行廣安置到桑名這交通要衝。 (如果家康發動叛亂,此人在桑名堵截,經東海道西進的德川軍就打不進近畿。) 秀吉必定將此一期待寄託在頑固的正直理論家氏家行廣身上。 氏家行廣也知道秀吉的期待。所以,雖只是區區兩萬兩千石俸祿的身分,卻用了「海上守關人」這詩般的詞匯,向人們宣揚自己常備不懈的精神之美。 氏家行廣與福島正則、加藤清正不同,他既非出身庶民,亦非秀吉一手培養起來。 氏家一族原本侍奉美濃土岐的齋藤氏,世代居住西美濃,人稱「西美濃三人眾」之一,是勢力龐大的地方武士,任大垣城主。論勇武,行廣之父氏家卜全名聲遠揚。 氏家家從行廣之父這一代開始,歸屬于尾張的織田信長。信長攻擊伊勢長島時,氏家卜全隸屬柴田勝家,參加戰鬥,在信長的撤退戰中殿后,大雨中且戰且退,馬陷泥沼,動彈不得,飲彈而亡。 到了秀吉時代,氏家家被編入豐臣家,其後天正十八年(一五九〇),小田原攻擊戰結束,氏家卜全之子行廣受到拔擢,雖然俸祿不高,也是擠身大名之列了。 儘管僅獲賜兩萬兩千石,氏家行廣的感恩之情卻異乎尋常。 「哎,他會做何打算呢?」 家康的謀臣正信無法掌握桑名城主的本心,就是因為行廣的氣質。 「那人是個傻瓜嗎?」 家康問道。此言並不含輕蔑之意,家康開始對行廣多少抱有好感。有「傻瓜冥頑不靈」的意味在。 「死板是死板,但不是傻瓜。更何況他對於事理,其實是見解過人。」 「原來如此。敏於事理啊。」 家康沉吟了一會兒,再問道:「那麼他對於『利』又如何看待?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行廣的利欲之心是否強烈?按照家康的經驗,利欲熾旺的人,容易瞭解,最好駕馭。若洞察到其欲望目標,餌以重利,輕易便會轉投我方。家康熟知,再怎麼有正義之心、明曉道理的人,只要他利慾薰心,最終必然會敗給欲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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