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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對於當上尾張清洲城主一事,他也是這麼認定的。關東家康若興兵西進,秀吉看重的最大防衛據點就是清洲城。

  總之,清洲城是阻擊家康的要塞。正因如此,秀吉才將少年時代就獲得提拔的正則放到該城城主位置上。對秀吉而言,一切都是考慮到秀賴時代而刻意安排的。

  ——自己為何當上城主?

  對此,正則的頭腦似乎有點無法理解。

  不過,正則首先是個感情至上者。對幼主秀賴的忠誠和熱情,遠比同時代其他大名來得強烈。

  (豐臣家萬一有事,我正則可以捨棄生命!)

  他這樣下定決心。因為曾是不良少年,正則的情感要比擅長理智思考的石田三成等人都純粹得多。

  但正則的這番純情,並非由智慧得出的結果。

  故此,他可謂受到黑田長政欺瞞。

  「我們的敵方是治部少輔,不是豐臣家。」

  長政反復說這句話,模糊了事態的本質。

  「德川大人說,為了清君側、除奸孽,保障豐臣家的安泰,必須讓左衛門大夫發揮作用。」

  「有道理。」

  這時,正則多次頷首。

  家康若打敗了以三成為盟主的豐臣政府軍隊,天下政權將如何轉移?對此,猛將正則並不具備能夠鮮明看透本質的思考力。

  不過,並非說福島正則是個蠢貨。而是他對三成的強烈憎惡遮蔽了透視事態本質的眼睛。

  加之,在正則看來,以下觀點是成立的。

  (三成如果勝利,天下就成了他的。在三成政權下,我即便跟隨,遲早也會被他消滅吧。總而言之,太合去世後,豐臣家的天下已無力維持了。正像織田信長的兒子在豐臣政代落到僅是一介大名的身分。豐臣只能保全一家,而不再能擁有天下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跟隨三成還是跟隨家康?看結果,還是跟隨後者要好得多。)

  此刻不容許中立。既然如此,只有跟隨家康。

  (就這麼定了。)

  正則這麼認定,一切聽憑黑田長政安排。雖然如此,站在正則的立場,他心裡有各種疑念交雜,卻也有其道理。

  ***

  卻說長政將正則拉攏過來後,就將此事稟報家康。

  「甲州(長政),做得漂亮!」

  兩人相距有一張榻榻米寬,這消息讓老謀深算的家康高興得要起身去握長政的手。對家康來說,此前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懷的就是正則的動向。

  家康滿臉堆笑,立刻又平靜下來。

  「是真的嗎?」

  家康問道。老實說,家康覺得進展太順利,還不敢馬上徹底相信。不管怎麼說,來自大阪致出征大名的催促函,是以秀賴名義寫的。家康判斷,如果看見秀賴那份命令書,正則再討厭三成也一定會心生動搖。

  (正則是秀吉特別偏愛培養起來的,與其他大名不同,他對這次事態必然別有一種心情。)

  就連家康也這麼推測。

  「哎呀,請放心。正則對三成恨之入骨,我從這角度勸說,意外簡單地達成了一致意見。人心沒有比憎惡更可怕的事了。」

  (有勇者無智,正則就是這樣啊。)

  家康頷首聽著。

  長政又說道:「我有防備,萬一他今後有了二心,我與他交手動刀槍。正則的事就全權交給在下處理吧。」

  「那就多費心了,拜託。」

  家康相當喜悅,命小姓從背後的盔甲櫃中拿來頭盔相贈。這是家康于長久手之戰時戴過、前有羊齒飾物的頭盔。

  「這可是珍貴的寶物啊!」

  長政驚歎。這是家康有數的頭盔中他最愛用的一頂,世人皆知。

  除了頭盔,家康還挑了一匹愛馬,連馬鞍馬具都一併致贈。

  「我將甲州當作自己的分身,故而贈以頭盔和駿馬。煩你代替我努力奮戰吧!」

  「這樣一來,主上在戰場上就不方便了吧?」

  「非也。我還有頭盔和戰馬。左衛門大夫正則的事既然定了下來,征討三成那廝,我就不需要頭盔和戰馬了。」

  老人家康流露出他少見的歡快。

  長政就此告辭。

  因為這樁大功,後來長政獲賜築前國五十二萬三千石的大大名高位。

  §68.六文錢

  這裡有一位奇妙的大名。

  名曰真田昌幸。

  信州上田城的城主。當時他就以英勇善戰而遠近聞名。昌幸還是後來大阪之陣的智將真田幸村(信繁)的父親,故而名聲遠揚。

  當時,真田昌幸五十四歲。

  他個頭矮小,卻長了一個大腦袋,臉面鐵青浮腫,一眼看去像個鄉下老和尚,只是雙眼閃著犀利的光。

  眼前這個男人,不可小覷。

  真田昌幸生於信州的小豪族家庭,在戰國的動亂裡成長,具備了人類的所有狡黠。昌幸將此作為唯一的生存智慧,爽颯度世,是具有戰國亂世特色的人物。

  昌幸的人物形象,就像他的出生地、活動舞臺——信州的地形一樣。信州山河狀貌複雜,領國分隔成若干狹隘天地。若在這世界裡反復發動戰爭,玩弄謀略,琢磨出的計策自然而然會像工藝品般小巧精緻,不會宏大。

  謀略家真田昌幸,其思考與手法已臻藝術之境。而身為戰術家的他,指揮操縱區域性戰鬥的高妙之處,亦可謂當代第一。

  歸根結柢,宛如命中註定的不幸,信昌前半生的主要活動舞臺局限在強國環伺的信州。昌幸的青年時代,這個高原之國四周為越後的上杉氏、關東的北條氏、甲州的武田氏等日本屈指可數的強國。信州國內存在難以統一的地理因素,造成了小政權割據的狀態,以致於信州好似周圍大國共享的草料場。

  自然而然,小豪族發展出應對的深奧智慧。

  真田昌幸就是其中之最的代表性武將。

  昌幸自年少時代就有雄心壯志,拚搏著想做一番大事,怎奈周圍與大國緊密接壤,難以如願。為了擴張領地,昌幸定下生存的基本方針:盡可能利用這些大國,發展成長于狡智的小屬國。

  首先,他成為武田家的「被官」(隸屬大名),俸祿六萬石。武田家在勝賴時代滅亡了,昌幸失去了強大的保護國。其後不過半年裡,他換了四個保護人,依次是北條氏、上杉氏、再度北條氏,而後德川氏。

  接著,昌幸對德川感到失望,離去了。昌幸半生反復施展謀略、甚至謀殺,欺騙無數人,但每次都成功了。但在上州沼田城的歸屬問題上,他頭一次受騙,家康毀棄了協議,昌幸對家康大失所望。

  「家康是奸人,不講信用!」

  昌幸大怒,改投秀吉。當時秀吉的天下剛剛誕生,盤踞東海地方的家康尚未來歸。其間面對家康的大軍,昌幸以少勝多,給予毀滅性打擊。

  不久,豐臣家的天下安定,家康成為秀吉麾下首席大名。

  「為了萬世的太平,你跟家康和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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