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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56.統帥

  三成從船上望見了大阪玉造細川宅邸燃燒的大火。

  「那大火,是怎麼回事?」

  三成掀起幔帳,仰望夜空,回頭問家臣們。誰都答不上來。

  這也理所當然。三成和所率兵力今夜下澱川,剛要進大阪,不曉得事實真相。

  「不曉得。」

  不知誰回答了。

  「駛近備前島!」

  河中有洲,即備前島。石牆包圍小島,白壁環繞宅邸,這是三成的舊邸。

  三成下了船。

  他從備前島過橋。過了橋就是大阪城的京橋門。

  夜裡,三成讓士兵舉起許多火把登城。靜靜走在城內。

  「去何處?」

  陪同的側近用彷佛忍耐不住的聲音問道。暗夜裡,即便登城,也是白搭。

  「去政務室!」

  三成命令道。那裡是豐臣家的政廳,曾是三成任奉行時的根據地。天下政令悉數由此發出。面對三成起草、太合蓋上朱印的政令,大名們戰戰兢兢。

  「都半夜三更了。」

  「哦,從今而後,我沒有晝夜之分。就從今夜開始,我打算睡在政務室裡。」

  城內樹木蒼鬱。三成越過水池,穿過樹林,來到了本丸一隅。

  這時,半途遇上豐臣家的旗本,從他們口中詳知了烤焦夜空的大火真相。

  進殿,來到政務室一看,本應在此的奉行增田長盛和長束正家,卻不見了蹤影。

  (二人都退堂了?在這個重要的夜裡,真不象話!)

  三成怒從心頭起。

  (庸吏!)

  三成這樣認定。細川家火燒自宅,夫人和老臣死於火中,此事不應只看作是祝融騷亂。按三成的看法,沒有較此更重大的政治事件了。

  (儘管如此,)

  兩個奉行卻退堂了。

  「去把他倆請回來!」

  三成命令自己的家臣。

  這時,島左近進來了。他比三成提前一步進入大阪,並常駐大阪城。

  「依舊那麼嚴厲呀。」

  左近笑了。三成的這種嚴厲,這種無情,不知樹立了多少敵人。

  「人是有感情的。以道理和正義為依據,激烈譴責他人,只會樹敵,有百害而無一利呀。」

  「但是,細川宅邸現正燃燒,對此若不採取緊急措施,會衍生成無與倫比的大麻煩。左近,你當使者,去將那兩人請來!」

  三成吩咐道。三成已不在奉行的職位上,行政上的一切手段必須通過現奉行增田和長束來具體落實。

  左近離去,約兩個小時後,增田和長束來了。

  三成開始協商。

  總之,三成的意見是,「若繼續採取強制的人質政策,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細川夫人。這樣一來,只會激勵東征諸將的決心與鬥志,此外無好效果。立即取消吧。」

  「真是意外。」

  增田長盛是個老練的官吏,臉上露出了略帶諷刺的善意微笑。

  「將住在大阪的大名家眷當人質,原本就不是我們的主意。那不都是大人坐鎮佐和山發號施令的結果嗎?如今變了臉色,要取消這一決定,又是為何?」

  「我自己悟明白了,這是愚蠢。」

  三成揚眉,總地說來,是一副激昂派頭。三成想表達的是,及早悟及自己的愚蠢,這也是智者之道。

  (這可不好啊。)

  待在鄰室的島左近覺得,兩位奉行要是不在,自己真想責備一番嫩小子三成那種耍聰明的派頭。三成的那種語言表達方式,就連昔日同僚增田和長束聽起來心中也不會舒坦的。

  「發現不合適,立即改正。故此拜託二位,今夜開始,解除對大名宅邸的戒備。」

  「大人說解除,我們就執行。」

  關於此事,增田和長束沒有定見。

  「那就照此執行。」

  兩名奉行回去了。

  (事情處理得真差勁。)

  人走後,左近這樣自忖。扣押東征大名的家眷為人質,這方案非常合乎才華橫溢的三成的風格,島左近認為是妙招。但妙招總會帶有片面性和缺點,反過來甚至可以說,正因為含有缺點這一毒素,才不是庸招。而此案的缺陷因細川夫人自焚事件浮上檯面。

  對此感到震驚的,正是方案制定者三成自己。如此震驚或許是智者的證明,智者總是像幼馬一樣,有顆易生驚詫的敏感之心。

  (然而,僅是身為智者,是不能駕馭這般風雲時代的。)

  前代的信長和秀吉都不僅是智者。他們若站在今天三成的立場上,也一定會同樣採取人質政策。

  一策既出,其間縱然偶或發生類似細川夫人的事件,也必須置之不理,將政策貫徹到底。至少不應該出現「因震驚而終止」的結果。

  (單論智謀,治部少輔大人或許技高一籌,區別就在這裡。恐怕最終差就只差在器量。)

  這就叫剛愎自用吧?若以刃具比喻,三成是剃鬚刀,絕非柴刀或利斧。柴刀和利斧可以砍倒大樹,修建高大建築;剃鬚刀再鋒利,也只能刮鬍鬚。

  左近害怕一件事,即三成的戒嚴中止令會導致豐臣執政機關的威信下降。中止令使敵我雙方大名都看透了大阪方面的輕浮。

  翌晨,左近扮成普通武士,去看玉造的火災現場。

  三千坪許的廢墟周邊,密密麻麻圍了四五百個群眾。左近扒開人牆,擠了進去。

  建築徹底燒毀了,沖天而立的只剩下黑呼呼燒焦的樹木。

  廢墟上,有幾個人動作緩慢地幹著活兒。指揮者是一個身穿黑長袍的洋人。

  「那個洋和尚是誰呀?」

  左近問身旁百姓家的姑娘。姑娘好像也是信徒,胸前掛著十字架。如此說來,這道人牆大多數都是信徒,看他們的神色,是為了防備有人破壞廢墟,才圍起了這道人牆吧。

  「奧爾岡奇諾神父。」

  姑娘小聲告訴了左近。講究派頭的左近,刀柄護手上也鑲嵌著十字架,姑娘大概認為左近也是信徒。

  「他們在做甚麼?」

  「尋找伽羅奢夫人遺骨。」

  「令人肅然起敬。」

  左近深受感動了。伽羅奢的自殺是反抗豐臣家的行為。為反抗者收屍可謂是危險行動,得要有相當覺悟啊。

  (好一個勇敢的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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