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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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田信吉返回會津途中,不斷夜泊驛站。他的隊伍有騎兵十人、步兵三十人,再包括其他雜役,共有六十餘人。 從東海道的舞阪、濱松一帶開始,天就一直下雨,到了掛川,雨才小了些。走到金谷,大井川氾濫,人過不去,不得不滯留數日,等待水位降低。 一行人停宿于金穀,租用某富豪宅邸為旅館,叫來當地的煙花女子,每天吃喝玩樂。 連大白天都將側屋當作安樂窩,狎妓縱酒。 藤田信吉紅臉禿頂,半張臉長滿灰白鬍鬚,膚色油亮。看上去有豪傑之氣,唯有眼睛異樣,像從別人臉上借來似的,又長又細。那雙眼睛即便在荒淫之時也沒笑過。 信吉冥思苦索: (本多佐渡守正信擁有老狐般的智慧,在德川家中並不受歡迎,但眾人都評價他從不食言。他焉能欺騙我。) 正信的那席大阪密談在信吉胸中閃耀著明燈般的光輝。 「你必須背叛主公上杉家!」 正信並沒這麼說。這種話決不能出口,但他說了十分近似的話。 「能登大人,世道無論如何變化,我一定保證大人發跡。畢竟大人的出生地是武藏,上溯祖先是阪東的望族畠山氏,和統治關東八州的德川家可謂緣分不淺。無論何時、發生何事,德川家都不會疏遠藤田大人。」 正信反復強調。總之,話裡有話,大概就是想讓信吉採取有利於德川家的行動吧。 (他的話想表達甚麼呢?) 信吉沒悟透真意。我在上杉家做何事,才能有利於德川家呢?他專注地琢磨著這件事。 第五天,雨停了。 信吉好像拿定了主意。從金穀出發一路東進時,此人臉頰浮上了獨特的明朗爽快神色,心事好似全悟明白了。 *** 藤田能登守信吉通過會津南山口下到盆地時,已經是三月初了。 沿途到處砍倒大樹架起柵欄,石材堆棧堡壘,道路修築得重載的車馬也能通過。大規模防衛工事開始了。一問才知道,從會津仙道招募的民夫竟達八萬人。 (景勝果真下定決心了嗎?) 信吉穿過修建工事的現場,心懷恐懼,回到了若松城下。在更衣宅邸裡換下旅裝,立即登城拜謁景勝。 景勝坐在上座。 下座的首席家老直江山城守兼續,身穿藏青色無袖外套禮服,獨自隨侍景勝。 別無他人。 次位家老藤田信吉獲准上前,膝行至景勝身前,仰起大臉盤,開始陳述大阪形勢。 少言寡語的景勝一直保持沉默,臉不變色,也不問話。 直江也一言不發。 (難道景勝和直江都聽說了嗎?) 信吉心生疑念。在這鴉雀無聲之中,只有信吉抖擻的話語聲發出空蕩蕩的迴響。 「臣到大阪一看,德川內府的勢力如旭日東昇,西丸特地建起了天守閣,每個休息間都擠滿了前來問候的大名、大名的家老、京都的公卿、各大寺院的僧侶、神官等,與太合在世別無二致。京都大阪的黎民百姓紛紛議論:家康公已成為天下人了。在下親眼一看,那威勢已遠遠超過傳言了。」 「……」 景勝依然緘默。信吉只好繼續講下去:「更令人驚詫的是,我上杉家謀反一事,連大名宅邸裡的僕役都無人不曉。大阪的殿上與城下,四處都在談論這件事。」 「……」 「殿上熱烈議論家康公何時下達出征令,今日或明日?諸大名爭先恐後自告奮勇,屆時願當先鋒。目前形勢就是如此。按照這種趨勢,天下大名很可能悉數跟隨家康公。這樣一來,我上杉家將重蹈太合在世時小田原北條氏的覆轍。臣為上衫家滅亡在即而驚恐,就快馬加鞭趕回來了。」 (以威脅令其停止謀反之念,也就等於吻合了家康的心理。) 藤田能登守信吉這樣認為。按照他的判斷,家康的實力再強大,一百二十萬石的景勝若起而叛亂,也是極難對付的嚴重事件。他認定,讓事件消弭于未然,就是效忠家康的行為。憑信吉的智力,他怎麼也不可能想到家康正暗自翹盼景勝叛亂呢。 「臣重申一遍,現在家康公已是名副其實的天下人了。」 為觀察景勝和兼續的反應,信吉停下了話頭。 然而,兩人依舊沉默。信吉無奈,只得以自己的話聲打破場面的沉默。 「目前,」他提高了聲音:「應該拆毀所有新建城池,再解散新招納的浪人,然後主公儘快親自去大阪解釋。否則上杉家走向滅亡之勢,明若觀火啊。」 信吉的稟報與建議到此結束。 景勝鐵青的下巴微微一努,視線朝下,凝視信吉。俄頃,說道:「辛苦了!」 自始至終,景勝嘴裡只吐出這麼一句話。 信吉在座位上又待了片刻。景勝一言不發,信吉不由得失去了沉著。 一旁的直江山城守,視線宛如刺人一般,盯著信吉。信吉坐立不安,趕忙施禮,告別退出。 之後直江山城守雙手置膝,望著景勝,微微露出苦笑。 「能登守好像要出賣上杉家呀。」 景勝似乎也這麼想。他露出與山城守同樣的笑容,頷首回答:「正是。」 二人沉默片刻,山城守開口了。 「不宰了他,將來必與上杉家結仇。看那人的前例。」 「不行。」 景勝搖頭。 「看看再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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