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七三


  此事不僅在前田家內部,世間也都這麼議論。芳春院絕非一般女流。人們評價說,賢內助芳春院與丈夫一起穿過亂世,並將利家由一介武夫培養成大大名。芳春院觀察時勢的眼力,也許超過了兒子中納言利長。

  芳春院住在金澤城內。她將死於大阪的丈夫遺體運回金澤,主持葬禮。之後就住在金澤城內。

  ——大阪的內府鬧騰著要討伐前田家。

  讀細川忠興派急使送來的信,芳春院獲悉了這一消息。前田家與細川家是姻親關係。芳春院的女兒千代姬嫁給了細川家的世子忠隆。有這一層關係,忠興在大阪非常擔憂。

  信使抵達之日,芳春院派人去了公務室,傳語道:「我想拜謁中納言。」

  利長畢竟是利長,他和家老們正針對此事展開討論。利長回言:「傳語稍等片刻。」

  說實話,對在大阪發生的這次事件,利長茫然不知所措。他多次說道:「我該如何是好?」

  按照家康的說法,利長竟然對秀賴公懷有二心,在金澤加強戰備,企圖顛覆天下。但還不等此方辯白,家康就咆哮下令:「討伐!」

  而且竟然決定讓小松城主丹羽長重擔任北伐軍先鋒。

  「我一無所知呀!」

  利長話音裡帶著哭腔。他只是陪同亡父遺體回到金澤,僅此而已。

  「是抗戰還是投降,必須二者擇一。」一個家老這樣建議。在利長看來,這建議也十分荒唐。

  「抗戰也好,投降也罷,那都是以我方有作戰意圖為前提。我方根本就沒有作戰意圖,哪一項也不能選啊。」

  這時,再度傳來母親芳春院的催促。利長宣佈商定會議結束,茶室安排好,等待芳春院。須臾,芳春院一身平素的白裝走了進來,坐在客座上,問道:「利長,适才商定了何事?」

  利長夾雜著牢騷說明。芳春院正顏厲色地說道:「那都沒用。」

  此言意思是,事物有其本質,應當看准本質再商定。否則只會議論不休,卻無意義。

  「首先,家康能將天下一分為二,你沒有與他決戰的才幹。」

  這是本質之一。

  「按你的才幹,只考慮如何保全前田家就行了。你的才幹充其量只能顧及這些。」

  「母親大人。」

  利長神情不悅。說是「只考慮前田家」,然而,亡父利家的遺訓如下:「我死後,上方會發生事變,會有人背叛秀賴公。到那時,利政從金澤率八千人去大阪,與常駐大阪的八千人會師,保護秀賴公。交戰之際,切勿在領國內作戰,哪怕僅差一步也要到領國外作戰。」

  遺訓共有十一條,利長全能背誦下來。總之,遺言的基調是代替父親成為豐臣家的柱石。而且亡父暗中將家康設為假想敵。若遵從這份遺言的宗旨,利長須率領八千金澤兵,足音震天響地南下,與現駐大阪的胞弟利政的八千兵會師,置身動亂。

  「別提遺言的事了。」

  芳春院說道。她豈止知道,還在利家枕邊親筆將之仔細記錄下來。

  ——阿松,你要讓大家恪守這份遺言!

  言訖,利家就過世了。然而,聰明的芳春院認為,遺言不可行。利家若在,另當別論,但兒子利長不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不是「作為豐臣家柱石、任前田家主公」的材料。他的才幹充其量僅能維護前田家。不愧是母親,芳春院比誰都更瞭解自己的兒子。

  「可知家康大人的真意?」

  「前田家被誤解了。」

  「哎呀,可別說那種傻話了。家康根本沒有誤解,俗話說,『蠻橫者不講理』。他的智謀是將你設定為背叛者,以便驅動大名討伐金澤。再勝乘威勢,依次征討不順從他的大名,最後自己坐鎮天下。你不過被他選為誘餌。」

  這是本質之二。

  「所以,在這種場合,完全不能有會被人家大作文章的言行。你立即派一個機靈的家老前赴大阪,對家康大人多方解釋。無論對方怎樣刁難糾纏,都必須一味點頭道歉。以此為原則,再做商定。」

  芳春院說道。

  「是的。派橫山山城守長知任專使為宜吧。」

  利長連使者的人選都決定下來了。

  家老橫山山城守,懷揣利長的辯白書,從大手門一上馬就加鞭,疾風般離別金澤城下,飛馳在北國街道上。馬不堪這般飛跑,每到自家驛站就換。在其他家的領地則說明緣由,花錢買馬,快馬加鞭騎到馬累垮為止。第三天抵達大阪。

  橫山長知先到家康近臣井伊直政宅邸,拜託道:明天我想登城辯白,請代為周旋。當夜,他睡得昏迷不醒。

  翌晨,旭日東昇,橫山長知一骨碌爬起來,剛要穿衣服,身旁人建議:「至少,洗個澡如何?」

  確實,頭發蒙旅塵,亂蓬蓬翹著,灰塵與鬍鬚把臉龐弄得一片黑不溜秋的。

  「對方是一只有名的老狸。」

  橫山長知拒絕了忠告。

  「就這樣挺好。他會理解我是從金澤日以繼夜奔馳而來的。」

  橫山就以這副形象登城。

  家康住在西丸,大名的侍奉活動等全部模仿秀吉在世時的禮節,家康已成了事實上的天下之主。整個上午,橫山在休息室裡焦候著。午後總算傳來消息,他被領進了大廳。

  (糟糕!)

  橫山之所以這麼暗思,是因為他蓬頭垢面。到大廳一看,在那遠得聲音達不到的上座,左右列坐著井伊直政、榊原康政、本多正信等德川家諸將。

  橫山被安排坐在很遠的下座。

  (這可真夠氣派了。)

  就連以膽略超群廣為人知的橫山也目瞪口呆了。這哪是會晤豐臣家的一將家康,簡直是拜謁天下之主的陣勢。家康要用殿上的禮儀束縛本來想一對一全力以赴進行辯白的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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