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七二


  「他挺可憐。」

  「是可憐。哎,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他的名字也混了進去。流言真是變幻微妙!」

  「變幻微妙呀。」

  早在石田三成尚任奉行的時候,五奉行中的淺野長政就以唯一的家康黨身分竭力活動。眾奉行的決定都由他偷偷洩露給家康,極其秘密地效勞。滑稽的是,他竟也成了暗殺家康的策劃者之一。

  「彌八郎,對彈正少弼(淺野長政)不夠意思,卻又不能單獨寬恕他。」

  「是的。寬恕了他,反倒會引起世間疑惑。必須和那兩人同樣判罪。」

  「同樣判罪,太狠了吧?」

  「找個理由,給他罪減一等吧。對了,有了好理由了。主上拜謁秀賴公那日,淺野彈正少弼長政患病在家,該日沒在殿上。就說他雖參加了策劃,卻無實行的意志,令他回領國閉門反省吧。」

  「可以。」

  家康同意了。

  家康始住西丸的十月一日,決定了這些事。該夜,家康喚來增田長盛、長束正家二人,通知如上的宣判結果。按照豐臣家的官職制度,大老若將單向決定的事項通知奉行,並命令落實執行,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兩名奉行當夜就去每個「罪人」家通告如上宣判。

  翌日淩晨,淺野長政慌忙跑到家康眼前。

  (來發牢騷的吧?)

  家康立即這樣揣想。看著一心要保自家的淺野長政,家康十分心疼。

  「實在對不起!」

  長政說道。當然,他充分辯白自身的清白,接著又不斷道歉。

  「受到無中生有的流言株連,哪怕稍令內府煩心,在下也罪該萬死!」

  長政言帶淚聲,嗚咽說道。他甚至表示:「我本想以切腹辯白,但不知死後別人會說些甚麼。乾脆,我歸還領地。」

  對此,連家康身旁的正信都覺得:

  (此人精神不正常吧?)

  他倆立刻又學到了做人的藝術,一個人一味立志保身,甚至可以這樣吧?在手握國內最大權力的家康面前,目前長政必須以小貓磨蹭緊貼主人的動作,來展示自己是個多麼可愛的活物。故此,儘管蒙冤,他還是提出要奉還領地。

  淺野家的領國在甲州,城是甲府城,俸祿額二十二萬余石。其中十六萬石為其子幸長所有,父親長政年祿額四萬余石。長政說,他決定奉還俸祿之後隱退,由兒子幸長收留贍養。

  家康說道:「哎呀,此舉令人欽佩。男人的進退,我希望自己也能如此。我任此職雖然做了這般處理,但你與其他二人不同。彈正少弼蒙受莫須有的懷疑,我很同情。你不必說那些忠義規矩話,老老實實退隱領國去吧。」

  「不,那個……」

  「奉還領地的事嗎?心意我領了,領地不能接受。彈正少弼,雖是這種結果,我決不認為你是壞人。權當回領國暫且小憩,避開大阪吧!」

  家康說道。

  「多、多謝!只要淺野家存在,如此厚恩將世世代代傳講下去,決不背叛德川大人!」

  「彈正少弼,主上都說了如此大慈大悲的話了,你再不必這般執拗了。」

  正信從旁勸道。

  「謝謝!佐渡(正信)大人,正是承蒙大人居間說情,在下才有幸蒙受這般仁慈。」

  淺野長政拜謝正信。

  (倘回領國,又要被懷疑在領國準備舉兵吧?)

  其後,淺野長政欲返回居城甲府,行至途中倏然這樣思忖。於是途中派人給大阪的正信送去一信,寫道:「願在內府領地內閉門思過。」

  長政通過甲府,沿甲州街道進入家康的領地關東,抵達武藏府中,投靠府中明神的「社家」(祭司)處,借一室,自願過起了當人質的生活。

  以上是十月二日的事情。

  十月三日,家康早早招集了在大阪的列位大名,召開了征伐加賀的軍事會議。家康與正信不讓世間喘息,不斷制定新計謀。

  大阪諸將彙集於西丸。家康聲調洪亮地說道:「對於企圖在殿上謀殺我,然後在秀賴公身邊挑起騷亂的三名圖謀不軌者,本應宣判死罪,由於正當為故太合殿下服喪期間,特赦,免於死罪,分別已做了從輕處罰。但最無法無天者,是加賀中納言(前田利長)。按理說,他應來我處道歉致禮,他卻處之泰然。如此態度,更顯得對我有叛逆之心。」

  滿堂大名聽得大氣不敢出,無人敢開口反駁。家康的話,是露骨的霸道言論。昨天才宣佈的三人處理結果,不可能傳至遙遠的加賀金澤,前田利長怎可能聽到後有充裕時間趕來道歉?家康以沒來道歉致禮為由,大動肝火。

  「混帳!」家康罵道。

  「既然如此,為豐臣家安泰計,我只好拜領秀賴公的手令,向各領國下達軍令,討伐加賀!」

  言訖,家康觀察諸將反應,無人反對。丹羽長重擔當先鋒,此事早已決定。不甘落於丹羽之後、要求參戰的呼聲,充滿了大堂。

  (人的行動不取決於節操忠義。)

  聽著聒噪,正信深有感觸。他進而認為,利害決定人的行動。

  (操縱這群人,只要不偏離這條原理,主上取得天下,不會出一點偏差。)

  正信胸有成竹。今後,隨著北伐呼聲高漲,恐會得到更加妙趣橫生的世間試驗結果。

  (世間是多麼有趣的場所啊。)

  正信感受著一種潛藏的、通體戰慄的亢奮,望著這間血腥的人性實驗大廳。

  此日,到了正午也沒給列位大名端上飯菜。跟隨家康身邊的板阪蔔齋在手記《慶長年中蔔齋記》中寫道:「一律不給列位大名提供美食,只有粗茶。」

  §35.芳春院

  加賀的前田家,有位女子名曰「芳春院」。她是前田利家的遺孀阿松。阿松十二歲時,嫁給了當時織田家的下級軍官利家,今天閏三月,她五十三歲時,夫君作古死別。阿松落髮,號芳春院。

  ——芳春院可謂事實上的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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