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六〇


  三成這樣思忖。家康若不像自己讀解的那樣聰明,此夜肯定會襲來刺客。為防那時不測,三成懷抱大刀而臥。這並非為了廝殺而死,而是打算,縱然不能如願殺死家康,也要衝進里間,哪怕只能朝家康身上砍一刀也好。

  (我是個奇妙的男子漢。)

  黑夜中,三成閉目這樣思考著。如果想平凡度日,作為堂堂十九萬余石的大名,本可以舒舒服服過好此生。有城池,有家臣,有領國。到底圖希何物,今夜活像個流浪刀客,懷抱一口快刀,隻身睡在天下最危險人物的宅邸裡?

  簷廊上好像有人窺伺。家康的家臣們大概將鴻之間圍了十層或二十層,通宵監視吧。三成爬出被窩,噗地吹滅了燭燈。三成敏銳感受到室外的氣氛。黑暗中的三成苦笑著對外面說道:「放心吧。現在我開始睡覺。再怎麼說,我治部少輔也不至於深夜裡躡手躡腳通過簷廊,去窺視家康的寢間。」

  (家康他……)

  三成心想。他再次覺得,家康終於不想見他這個不速之客了。

  三成睡了。

  在同一個屋脊下,家康也睡了。接著,就到了翌晨。

  當陽光開始掃走南山城原野和街上黑暗時,加藤清正的使者來到了德川宅邸的大門口。本多正信出面接待。使者強硬要求:「請把治部少輔交給我們!」

  §29.謀才·謀智·謀略·謀劃

  態勢已發展到家康與三成鬥智的階段。昨夜,三成潛進了向島德川宅邸。面對三成這對象,家康腦袋裡琢磨著各種招式。

  (能否取得天下,取決於現在出的每一招。)

  家康高度看重這次事件,直到深夜才理清思路,形成構想。

  (清正等人會發怒吧?)

  家康獨自覺得事情挺滑稽。

  ***

  果然不出所料,清正以其黨派代表的資格,來訪向島的家康宅邸。他一進大門就嚷嚷:「治部少輔那廝圍在裡邊吧?把他交出來!」

  大嗓門都快把宅邸震裂了。據說嗓門兒大的多是善人,照此說來,清正是典型的善人。世事全靠智謀和策略來運作,這種感覺清正卻一點也沒有。

  正信老人來到門口,他是個嗓門極低的人。他彷佛要抱住身高六尺有餘的清正那粗腰一般,拚命哄著說道:「噯,您可別扯著那麼大嗓門咆哮啊!」

  「你不明白。我想和內府大人直接面談。給傳達一下!」

  「馬上轉告。請先在這裡用茶。」

  正信請清正坐在休息室裡,他飛跑過簷廊,進了家康的居室。

  「主上,主上不在嗎?那莽漢跑來了!」

  「是清正嗎?」家康喝著煎茶。

  「正是。簡直就像德州家和三成相互勾結似的,他面紅耳赤地怒吼著。」

  「真是心直口快的人呀。」

  「從內穴煙熏,他就跑進外穴;從外穴煙熏,他就跑進內穴。就是這麼個名副其實的直腸子。對這種心直口快的人,是否制定了一策?」

  「定了。」

  「那太好了。清正提出要拜謁主上,如何處理?」

  正信老人用了「拜謁」一詞。這用語已經把家康擬定為掌管天下之人,把清正視為家臣。家康立即顰眉。

  「彌八郎,『拜謁』一詞,用得過分。」

  「哎,開個玩笑。那麼,到底如何處理?」

  「將他請進小書院。」

  哢嚓,家康放下茶碗。家康來到簷廊,左側是點綴著天然岩石的蓬勃庭園。昨夜開始下雨,雨水無聲沖洗著園中的群岩。

  「雨快停了。」

  家康望著房檐外,天空已經放亮了。家康來到小書院。清正坐在下座,等家康就座已經等得焦急了。他湊上前去,把剛才對正信老人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家康頷首。

  「言之有理。」

  家康紅潤的臉上,慢慢浮起頗能展示長者寬容的微笑。

  「你們怒氣衝衝,我家康心知肚明。我家康如今若能再年輕點兒,並且站在你們立場上,我豈能遲於他人。也會手執長槍沖進三成宅邸,一槍刺死他。」

  「到底是內府大人!」

  清正眼裡噙著淚水。

  「大人理解武士本性,所以請將逃入貴府的那廝,交給我們七人吧!」

  「就此事,我家康也心存一念,想告訴你們,我要將其他六人也喚來此處。已派人通知各家宅邸了,你再稍候片刻。」

  說完家康就回里間去了。留下清正等人。到其他六人齊集小書院,清正等了兩小時許。六人即福島正則、池田輝政、淺野幸長、加藤嘉明、黑田長政、細川忠興。——後來,此七人中的半數,其家被德川政權摧毀了。

  家康到來之前,清正把剛才家康說的話,傳達給了六人。

  「內府說,『就連我也想執槍刺死三成!』」

  眾人熱血沸騰,因家康的這種氣概而感動。

  「和我們是一路人!」

  福島正則拍著膝蓋說道。從氣質相同的家康身上,生性單純的正則感受到了一種同夥意識。

  「唯有內府,才是我們的棟樑。」

  黑田長政頷首而言。此人在本多正信叮囑下,總是細心考慮將六個魯莽大名的心拴到家康身上。這時,家康進來了。肥胖的身體沉重地坐在上座。

  「各位,太勞煩了。」

  家康鄭重低頭致意。七人慌忙回禮,抬頭一看,見家康的頭垂得很低。福島正則等發現後,連忙再度趕快低頭。大家都感動了,內府待人鄭重,禮意深厚,名不虛傳。

  家康抬起頭來,興高采烈非同往常,嘴角的微笑不斷。

  「諸位聚會此處,有何貴幹?」

  他的上身向前探出。眾人驚訝,清正尤甚,他複述了剛才家康說的話。

  「是內府傳喚我們來的呀。」

  於是,家康搖動著身體,笑了。

  「啊哈哈,是嗎是嗎?年齡不饒人呀。幸好雨停了,我拉了一會兒弓,出了點汗,竟把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再對我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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