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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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宣直言不諱。本多正信為掩飾忐忑不安的神情,垂首小聲問道:「於是?」 「不知誰在背後唆使,主計頭等人正在鬧騰,傷人腦筋。」 義宣那長著雀斑的大臉,開始有點笑容。 「於是?」 正信老人的臉朝下,又問道。 「於是,治部少輔求我向貴府傳信。我這就來了。」 「治部少輔大人傳信,是何內容?」 「想寄居貴府。」 「啊?」 老人抬頭凝視義宣。三成走出佐竹宅邸,竟然要進入德川宅邸。這是為何? 「此話當、當真?」 「當真。不苟言笑的治部少輔,一本正經對我說的。此事想請求內府給出個主意。」 §28.變幻 三成走投無路,在京都和大阪無處藏身了。然而,他以打破常規的思維來安排自己的角色。三成像後世的驚險小說主人公一樣,赤裸裸地出現於敵方的中心據點。自古以來,基本上沒有一個大名的態度轉變竟然這般出人意表。 三成走進伏見向島德川宅邸大門之際,已是日暮時分。南山城特有的煙蒙雨氣,無聲地潤濕了昏暗的暮色。家康的謀臣本多正信老人壓抑和隱藏著複雜的感慨,到大門口迎接三成。 「是佐州啊?」 三成直呼正信老人的官名。佐渡守正信,在德川家是擁有相模甘繩、食祿二萬二千石的大名。三成卻以看待奴婢般的傲慢,一直俯視著跪在迎賓臺上的正信老人。 「我是治部少輔三成。初次見面,可好?」 「承蒙問候,誠惶誠恐。初見大人,但在下早已久仰大名。跟隨主上登殿時,屢屢拜見尊容。但大人沒注意到在下吧。」 「佐州,你要小心用詞!」 三成如錐般的銳利視線刺向老人的臉龐。 「所謂『主上』是何人也?」 「是我家主公、德川內大臣源家康公。此稱有何不當?」 「語言使用錯位,會導致世間混亂。我來告訴你。所謂『主上』,是指織田信長以來統治天下的偉人。太合健在時,可稱『主上』者唯太合殿下一人。殿下歸天后的今日,住在大阪城本丸的幼君秀賴公則為『主上』。你是三河的鄉野之人,不瞭解涵義,才使用這個詞吧?」 「在關東,稱家康為『主上』。」 「聽此言真有意思。所以關東稱狐為狸(編注:狸在日語中有老奸巨猾之意),還稱狸為人嗎?」 「如何這般講話!」 正信的臉色變得紅裡帶黑。三成苦笑,即刻回言:「是我失言。老毛病犯了。加藤主計頭等七個渾蛋大名,追得我天下無存身之處。最終逃來指靠貴府,本應跪拜俯首懇求,我卻說了些無用且討厭的話。」 「是的。是無用且討厭的話。正因為大人說這樣的話才得罪了人。」 「得罪的是主計頭等人吧?」 三成啪地合上扇子。「他們叫囂猖狂,並非僅因為我的性格狂傲,操縱他們奔走的是藏在黑幕中耍手腕的人。那個耍手腕的人,佐渡守,不正是你嗎?!」 「何出此言?」 老實說正信已經窮於應付了。德川家對跑上門的三成,正在密議是殺掉他?是交給清正等人?還是讓他活下去?這尾砧板上的活魚卻還在大放毒詞,喋喋不休。 「請先入內休息吧。」 老人喚來司茶僧將三成領走了。三成緩步隨之,記住了建築的內部結構,簷廊走到何處如何拐彎,之後有何對象等。這處宅邸是秀吉作為別墅修建的,還經歷過地震。 請三成入住的房間稱「鴻之間」,白日裡可以看見點綴著天然巨岩的美麗庭園。 「能來一碗湯飯嗎?」 三成問司茶僧。司茶僧默默低頭退了出去。他大概是去請示正信如何安排。司茶僧離去後,燭臺上的燈光好像突然增輝了。房間周圍那些秀吉喜歡的金泥和金箔紙門畫,沉悶地包圍著三成。 (有點悶熱。) 三成站起來,嘎地拉開面朝庭園的紙門,來到簷廊上。嗖——,右邊一道人影慌忙消失了。 「誰啊?」 三成故意含笑問道。 「用不著逃走藏起來呀。我只是來看一眼雨夜的閒庭。太合殿下健在時,庭院池畔、古田織部喜愛的那款石燈籠總是點著。德川大人做事謹慎,大概擔心費燈油,這般暗夜也不掌燈。喂,誰能來為我將這燈點亮?」 暗夜靜悄悄的。但三成明白,那簷廊拐角、屋簷下、點綴的天然巨岩背陰處等地方都隱藏著正信布控的武士,屏息監視著自己。所以,三成對他們講話。三成驚異的是,這些人也有風雅之心。俄頃,漆黑庭園裡啪地點亮了燈。 「好極了!」 三成道謝一聲,返回了室內。 *** 家康在里間一室。他的身旁,小妾阿勝穿著綴滿紅梅圖案、衣襬上撩的「搔取」,此外還有本多正信和井伊直政。滿屋就這幾個人,大家說話聲音很低。莫不如說,彼此主要靠神色溝通,幾乎是緘默不語。 「三成老實待著嗎?」 家康問道。 「他讓庭園中的織部石燈籠都點亮了。」 正信老人不快地回答。「主上如何處理?」他眼睛朝上一翻,聲音壓得很低。家康頷首,卻漠視了老人的問話,回頭問阿勝:「你有何想法?」 阿勝致一禮,回答:「殺了他,如何?」 這話說得比男人們還果斷。確實,這麼一說,此刻或許該做如此決斷。前田利家過世後,豐臣家膽敢反抗家康的唯有石田治部少輔。幸好他赤手空拳跑來了,倘在自家宅邸裡結束了他的性命,今後事情的運作就輕鬆多了。 「說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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