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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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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乘寺垂松 一 宮本武藏的一生和決定其後世名聲的關鍵,在於一乘寺的決鬥。因為這一戰讓他從此名聞天下。 關於這一點頗值得我們思考:能有這個機會,是因為武藏天生的幸運呢?還是說此一幸運並非自然到來,而是武藏慘淡經營的結果呢? 總之絕非偶然。 *** 此時的吉岡武術所一陣大亂。當家的清十郎被某個無名劍客給打成了廢人,其弟弟傳七郎也因復仇失敗一命歸西。 「而且都只是一招見勝負,真叫人不甘心!」 其他族人與門徒聚集在西洞院的吉岡家。有的人痛哭,有的人憤怒。在這種情形下,不論中外,人們難免表現出中世紀人特有的激烈情感(儘管時代已經進入了近世,但人心激動多半還保有中世紀風)。 其中也有冷靜之士。 「接受一介無名武術者的挑戰也太輕率了!堂堂武術所的一家之主竟然如此輕率,真叫人無話可說!」 說的也是,的確是太輕率了。 本來浪跡天涯的學武之人為了一夕成名,都想找名流挑戰。只要獲勝,單憑一次的比鬥就能贏得超越該名流的名聲。 而名流——天下再沒有任何一個武術家擁有比吉岡家更古典的權威了——是絕對不該接受挑戰的。 ——名流不競勝負。 此乃當時任何一種藝術(技藝)名家所堅持的鐵則。否則苦心經營的權威就會毀於一旦。 話又說回來,就連武藏三十歲之後也極力避免與人拚勝負。日後武藏棲身在豐後(大分縣)小笠原家家臣島村十郎左衛門方處時,曾有一名叫青木某的年輕學武之人來訪。 ——懇請指教有關武術之事。 青木說明來意時,將一把木刀置於行李之上。武藏眼尖看到了問:「那把木刀是你的嗎?」 「是的。」 青木回答。青木的木刀帶環上纏著紅色穗子,武藏看了似乎很不以為然。 「那個紅色帶環是甚麼意思?」 「只是裝飾罷了。」 青木表示這把木刀是他周遊諸國比試時用的武器。 武藏一聽到「比試」的字眼便露出意外的反應。猛然起身,叫來身旁服侍的小童(島村家的),將一顆飯粒置於其前發發束上。 「你看仔細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後退跳高五尺、抽出大刀、向上一舉、彎腰、如電光火擊般揮刀而下。 「看!」 武藏收刀後說。 小童發束上的飯粒一分為二,而小童自然是安好無恙。 「看著!你給我看清楚!」 武藏將那顆飯粒黏在青木某的鼻頭上,發出野獸般(武藏的聲音宏亮,據說連梁上灰塵都會為之震動)的聲音說:「儘管我擁有這種身手,也不會輕易答應比試。因為對手不是那麼容易打敗的!」 武藏在他三十歲之前幾乎完成了人生中的主要勝負,卻在而立之年以後才開始領悟武術的可怕。對於將如何克服武術的可怕作為自己三十歲之後人生課題的武藏而言,一個初學武術的劍客隨隨便便就把勝負、比試掛在嘴巴上的行徑,應該會讓他氣憤地想殺了對方吧。 不過這個時期的武藏不一樣。他全心只想測試自己的劍技,一意只想打開自己的劍名,甚至以生命作賭也不足惜。任何一個世界、任何一種範疇的學藝之人,肯定都有過這樣的一段時期吧。 ——所以只能說是愚蠢之至。 吉岡家冷靜的旁觀者如是說。 「那傢伙渴望求得名聲,一如餓虎一般。所以不管對方如何挑釁,當家的應該深思熟慮,儘量避開才對。」 其他的人也說。 「你說的是馬後炮,當時的情況根本就不容許。」 誰叫武藏戰書下得太猛。當初吉岡家獲知該武術牢人前來挑戰時,同樣的挑戰書內容早已揭櫫在三條大橋的告示之上,廣為人知。而且對方還要求—— 寫在告示上。 一旦吉岡家拒絕將成為天下的笑柄,武藏此舉做實了吉岡家非接受不可。雖說是老奸巨猾,卻是身為武術家所不可或缺的文韜武略! 「現在說這些已無濟於事。當初告示貼出時,就應該在回復前找到對方私下解決,這才是所謂的武略,不是嗎?」 跟對方決鬥,殺死對方,然後再回復在告示之上,行個瞞天過海之招。反正死掉的人已無法出面。只要對方不出面, ——武藏想來是怕了。 貼出如此告示,豈不增添吉岡武術之威名呢。這才是名流、權威的處世智慧。吉岡家的耆老表示。 但有人反駁說:「那傢伙才不會上當的。」 武藏早就算計到這一點,一貼完告示便隱身不見。完全不知他的藏身之處,吉岡家想找也無從找起。所有的計謀都在那個狡獪的男人佈局之前形同虛設。換言之,吉岡家在比武之前的鬥智便已經敗北了。 吉岡家中議論紛紛。 「既然如此,我們吉岡家勢必要找到那個牢人報仇!」 的確只能如此了。 此事對吉岡家極其不名譽,對武藏而言卻是極大的榮耀。他將周遊各國到處稱說吧!為了不讓醜聞擴散,只好殺人滅口以求一勞永逸。 「看來只有這麼做了。」 連冷靜之士也同意了。吉岡家立刻開始籌劃,慎重一如出征。面對單槍匹馬的武藏,吉岡家設想的竟是合戰的規模。 首先得先決定統帥。 清十郎有子名曰又七郎,還是個幼童。吉岡家決定讓他披掛上陣領導復仇,隨侍在旁的家族、門徒在百人上下。使用的武器除了武士刀,甚至連長槍、長刀、鐵炮組和弓箭組都派上用場。 於是吉岡家正式對武藏下了戰書,地點指定在:「洛北一乘寺垂松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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