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豐臣家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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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借這臨時揀來的話題,使自己擺脫尷尬的處境。繡房裡點著香。滿屋子香煙嫋嫋,香氣撲鼻。由此看來,茶茶似乎是有意在等他到來。從香的味道看,點的大概是由各種香混合而成的組香。倘使是這方面的行家,那麼,只要用鼻子一嗅,就會猜得出是什麼香。 秀吉仰起臉,翕動著鼻孔說:「告訴我,這香叫什麼名字啊!」 他開始學習宮廷文化還沒幾天,靠用鼻子嗅是分辨不出來的。 茶茶用微弱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回答說:「這香名叫嫩菜。」 不過,和微弱的聲音相反,眼睛卻灼灼發光,顯得有點傲慢的樣子。本來茶茶對秀吉就不大恭敬,有時甚至有點妄自尊大。秀吉對她卻很寬容。自從在越前一乘穀第一次見面以來,唯獨對這位茶茶,秀吉一直容忍她採取這樣的態度。換了別人,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秀吉是不允許他們這樣的,而且也沒有人敢對他這樣。秀吉有不少側室,例如舊織田家的分支出身的姬路姬,足利氏屬下的大名中的名門京極氏出身的松之丸姬,蒲生氏鄉的妹妹三條姬等等,她們大多是名門望族出身,可是在秀吉面前卻連大氣兒也不敢出,而是盡力討秀吉的歡心,個個楚楚動人。秀吉待她們也不薄,確切地說是過於溫柔了。她們對秀吉的這種厚愛,很是感動,常常滿懷感激之情,為他服務。然而,唯有茶茶卻完全不同。她好象生來就任性,而連秀吉這樣通曉世故的人物,有時竟也不免發生錯覺,以為這位小姐准是忘不了對自己的怨念,耿耿於懷,至今還在恨著自己呢。秀吉迷戀上她了。而正是這種迷戀,使他變得軟弱了。 秀吉討好地問道:「這香是小姐自己點的嗎?」 茶茶沒有開口,而是默默地搖頭表示「不是」。茶茶姑娘沒有這種搭配並點燃組香的才藝。這是奶媽給點的。奶媽不僅給她搭配和點燃了香,而且還囑咐她道:「小姐,你可千萬別忘了,這組香名叫嫩菜,別弄錯了,是嫩菜啊,這幾首古詩是詠唱這嫩菜的。」奶媽把一首首古詩寫在紙片上,並事先一一教會了她。這都是奶媽佈置好了的。 但是秀吉卻誤解了。他看到茶茶搖頭,還以為是她謙遜呢。茶茶姑娘對於香道竟有如此深的素養,不禁使他十分感佩。這情景和正在熱戀的年輕人簡直沒有什麼兩樣。 「我對這香道是一無所知啊,請問與這嫩菜有關的,有哪些古詩呢?」 茶茶用低沉的聲調回答道:「有幾首。」 她照著奶媽剛才的囑咐,從吟詠嫩菜的幾首古詩中,選了下面這一首,出聲念了起來: 圃中嫩菜鮮,本欲去采之; 昨今一場雪,菜埋雪裡邊。 聽完這詩,秀吉側著頭尋思:「昨今一場雪,菜埋雪裡邊」,這大概是拒絕的暗示吧。從茶茶的口氣來看,至少因為某種緣故,今天是不能摘嫩菜了。 秀吉抱著一絲希望再一次叮問道:「噢,今天不能摘啊?」 如果是王公貴族家的貴公子,或者是奈良朝、平安朝時的公子哥兒,得了這樣的暗示,他們至少會從女子的繡房中退出,然後寫一首唱和的詩,差人送去,這才算得上是風雅之舉。 不過,同樣是貴族,秀吉卻是在戰場上成長起來的,他那關白的烏紗帽,是靠騎在馬上,揮劍廝殺得來的。他沒有退出去。 「小姐,我好不容易來了。」 秀吉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伸出了右手,開始了行動。只見他用伸出的那只手抓住了青瓷香爐,一下子打開蓋子,隨即把水瓶裡的水倒進香火裡。一霎時,滿屋子香灰撲飛,繚繞的香煙熄滅了。與此同時,什麼嫩菜也好,古詩也好,暗示也好,都一古腦兒地消失了。 秀吉看到這情景,不禁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想不到秀吉的笑臉竟有一種沁人心肺的魅力,甚至令茶茶都不由得暗暗為之吃驚:「咦!」但是秀吉立即收起了笑臉。 過了一會兒,他凝視著茶茶,說道:「公子哥兒那一套,就到此為止吧。」 這是宣言。看來武人自有武人談情說愛的方式。 秀吉威嚴地命令道:「把你的右手給我!」 可以說,用實力迫使對方投降和服從,乃是武將的辦法。這辦法果然對秀吉有利。茶茶變得順從了。她把那只白皙的手伸給了秀吉,心裡變得慌亂起來了。 茶茶還沒來得及納悶「這是幹什麼呀?」秀吉早已抓住了她的手,只一拽,便讓她倒在自己的膝蓋上了。 「茶茶呀!」 當秀吉直呼她的名字的時候,茶茶的身體已經被舉在空中。出乎意料之外,這個小個兒男人,不知哪兒來這麼大的臂力。就這樣,她被抱到被子上。但是至此秀吉已經精疲力盡了。只見他一屁股坐在鋪席上,氣喘吁吁的。 他真想自我解嘲地說:「我也老了。」 然而,為了在年輕的茶茶面前保全面子,他沒有說出口來,而只是一味大聲地狂笑著。現在,獵物就躺在他面前。但是秀吉沒有馬上行動,在呼吸平靜下來之前,他要說些什麼。他說,自己雖然生得個子矮小,可是托老天的福,卻精力過人,不知疲勞。但是為了完成統一天下的偉業,現在已經有點疲乏了。要是從前,象你茶茶這樣的苗條身材,只要用一個手指頭就舉起來了。可現在卻…… 茶茶躺在被褥上,一邊聽秀吉這麼說,一邊心裡想道:「瞎說八道!」對於這位早已年過四十的男人說的這些大話,她覺得非常可笑。 秀吉說道:「茶茶啊,給我生個兒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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