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豐臣家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由於上述原因,他們近江人正在成長為這個新政權的核心力量。

  織田有樂所擔心的是:萬一他們近江人結成一幫,怎麼辦?有樂沒有明確地對甯寧說出口來,他想說的是:您要當心啊,要是他們依仗舊主家的淺井小姐的話,這事兒怎麼好啊!如果把話說得更直截了當一些,那就是:「他們近江人一心希望淺井小姐成為秀吉殿下的側室呢!」

  這一年,即天正十四年(1586)的十二月,關白秀吉任太政大臣,蒙天皇陛下賜豐臣姓。這麼一來,和平氏、源氏、藤原氏等貴族人家相並列,秀吉確立了作為當代新貴族的地位和體面。

  為此,秀吉在宮廷社會中的社交活動繁忙起來了。他常常要去宮中致謝,並參加種種慶祝的宴飲等等。在京城的時候,他住在聚樂第裡。聚樂第是這一年的二月完工的。同年秋天,秀吉讓北政所和大政所也遷來了,她們從此留住在京城裡。

  茶茶則留在大阪。她與豐臣家屬在宮廷社會中的社交活動,是無緣的。她只是從別人嘴裡,聽說了聚樂第建造得多麼富麗堂皇。

  茶茶心中想道:「真想去看一次。」

  她也把這話對奶媽說了。可是,唯有這件事連奶媽也無法滿足她的希望。聚樂第是親王、公卿、皇親國戚以及封了位的武將們的社交場所,怎麼可以讓一個沒有任何官位的沒落大名家的遺孤進去呢?

  茶茶自言自語地說道:「一定非常漂亮吧!」她臉上流露了一種憧憬的神情。

  「北政所有官位嗎?」茶茶問奶媽道。

  奶媽回答說:「她是關白殿下的正妻嘛!」

  北政所雖然是個女流之輩,卻官居從二位,比大納言的官位還高呢。這是何等華貴啊!

  此刻,茶茶的心飛向了那熱鬧而繁華的帝都了。在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萬紫千紅、百花爭妍的大花園。她想,在聚樂第裡,該常是弦歌之聲不斷,詩會、香會(點燃各種香,互相品嘗的會。日本人把燃香的技藝稱之為香道,與茶道、花道等傳統技藝並稱)、茶會頻繁的吧,而這一切社交活動的核心人物則是秀吉和北政所啊。

  一天,這位秀吉突然間回到大阪城來。府邸中的全體人員都慌了手腳。秀吉一進府邸,便吩咐把茶茶的奶媽叫來。奶媽慌忙沿著回廊奔了過去。出人意料的是,屋裡只有秀吉一個人。

  秀吉一見奶媽,便一邊用手摸了一把臉,一邊說道:「嘿,你聽我說!」

  他那膚色黝黑的臉,猶如吃了酸茱萸似的,一副尷尬相,同時羞答答地笑著。

  「從我臉上看得出來嗎?」

  秀吉好象不看鏡子也能知道自己的表情似的。他對奶媽說:「你瞧我這張臉,從我的臉上你就看得出來了吧。我害臊說不出口啊。」

  奶媽跪伏在鋪席上。她已經懂了。這說的是茶茶的事。

  秀吉說:「我心裡悶悶不樂,克制不住,這才回大阪來的。行嗎?明天我就回京去。」

  奶媽心中思忖道:「明天回京?」

  要是這樣,只有今天夜裡是個機會。這事兒好倉促啊。

  秀吉說:「請多多包涵哪。你把這信匣打開!」

  聽他這麼一說,奶媽才發現眼前有一隻信匣。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它,從裡面取出一張詩箋。想不到上面寫的是一首情詩。秀吉這陣子對作詩十分熱心,出於現實的需要,他正在努力學習貴族們的風習。這一點,茶茶的奶媽也是知道的。但是,難道連談情說愛也要模仿貴族嗎?或者這位勾引女人的天才,是否唯獨在對待茶茶時,想通過這樣的時髦花招,以顯示其對茶茶的尊重呢?要不,這位幽默大師是否在故意採用開玩笑的方式,以避免赤裸裸地提出問題呢?

  睡夢裡,魂兒飛向大阪城。
  今宵喜逢君。
  但願人如意,共床枕。


  這首詩很符合短歌的韻律。聽說秀吉作的詩,是由細川幽齋幫助修改的。這首短歌想必也是的吧。

  秀吉特意說:「這是我作的詩。」奶媽誠惶誠恐,把詩箋收入信匣裡,蓋上蓋子,用紫色的綢帶紮好,然後雙手把信匣舉過了頭。

  秀吉以斬釘截鐵的口吻吩咐道:「今晚戌時(晚上八點)前去,叫她在臥室呆著,躺下來等我。」

  這顯然已經不是貴族風度,而儼然是一個以武力取得了天下的武將的口氣了。

  當奶媽正要退出的時候,秀吉又把她喊住,並招來了小書童。書童頭頂一方白木做的台盤,放在奶媽面前,這是秀吉的贈品。臺上放著黃金。奶媽當然不能不收下。

  奶媽退了出來,一邊在長長的回廊裡爭急步走著,一邊思索著:「殿下整整等了三年才來。」

  對於這一點,她的感受是十分深切的。她早就是秀吉的得力的幫手了。其他近江人,例如官居治部少鋪的石田三成等人,都曾閃爍其辭地對她說過,盼望這樣的事態早日到來。總而言之,為了改善茶茶對秀吉的印象,她在這三年裡,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想了多少辦法啊!而現在總算眼看要成功了。茶茶的母親阿市,是個深明大義、意志堅強的人,而茶茶卻是個感情用事的姑娘,什麼事情都容易按感情來判斷。這對奶媽的工作來說,總算是個有利條件。在這方面,奶媽自己覺得,這些年來她費盡心機地對茶茶進行了誘導。不過,這姑娘生就一副任性和高傲的脾氣,臨到這緊要關頭,還不知她會怎麼樣呢。

  奶媽自言自語地說:「無論如何得設法成全他啊。」

  她用這話來鼓舞自己。這件事如能辦成,歸根結蒂是對茶茶忠誠的表現,而決不是為了黃金而出賣茶茶。

  當天晚上戌時,秀吉進了茶茶的繡房。按理說,他早已吩咐奶媽,叫茶茶躺下來等他的,可是卻只見茶茶依然衣著整齊地緊靠著矮腳燭臺,跪坐在搖曳的燭光之下。

  秀吉順口說道:「啊呀,這香好香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