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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他引了死於本能寺的已故主人作例子。信長祖先的家譜也有含糊不清之處。織田家的祖先原是越前(今福井縣)丹生郡織田莊織田神社的神官,大約在信長出生前的一百幾十年,流落到了尾張,成為當地的豪紳,逐漸壯大了勢力。據說祖先原來姓藤原。為此,信長最初稱為藤原氏。但是,當後來攻取天下的可能性開始顯露的時候,他突然宣稱:「我家是平氏,平資盛的後代。」

  他就這麼一下子改變了自己的祖先。原因是,當今掌權的足利家族是源氏的子孫,要推翻足利氏而繼承天下,非平氏不可。天下是由源氏跟平氏兩家交替執掌的思想,在當時的豪門望族之間影響極深。因而信長便投這種世俗迷信之所好,並加以利用,以便為建立織田家的天下而造成輿論。信長命令文書,為自己撰寫家譜。然而在為什麼是平氏的後裔這一點上,卻陷入了窘境。於是編造了一個叫平親實的虛構人物。說是親實乃死於壇之浦的平資盛的第二個兒子,平家滅亡的時候,他剛剛出生不久,還是個吃奶的嬰孩。他的生母抱著他逃到了近江,成了當地的大戶津田某的妻子。後來,越前織田神社的神織田氏,可憐親實的處境,把他作了自己的嗣子,繼承了織田家的家業。以上是信長叫人杜撰的一則傳說——織田家乃是平氏的後裔。

  秀吉目睹了這一演變。然而秀吉本身,由於出身過於低微,就連這樣的傳說都無從編起。在這種情況下,秀吉多半是想用源氏的姓吧。因為既然信長是平氏,那麼在他之後的秀吉則應是源氏。如果是源氏,則按照先例,可由朝廷下詔書封為征夷大將軍,開設幕府了。三河地方的德川家康,曾在信長改姓的同一時期改了姓,創作了一套自己的家譜,可秀吉事到如今再要這樣作,則為時晚矣!

  既然當不了征夷大將軍,秀吉心裡想,那就乾脆作朝廷的公卿,當關白吧。關白則必須是皇族嫡子的藤原氏才行。如果僅僅是這一點,一個簡單的辦法是作某個與自己關係密切的公卿的養子(後來秀吉當了菊亭大納言的猶子),這麼一來,問題也就會解決了。但是,即便作為養子,入了名門,而照現在這樣的話,自己的出身還是無法解決。為此,秀吉便散佈了自己是天皇子孫的故事。

  不用說,這是誰也不會相信的。秀吉覺得,只要這故事傳出去,也就行了。即便被人問起此事,秀吉本人也不打算作肯定的答覆。而是準備哈哈大笑,把它當作逢場作戲。總之,在成為藤原公卿的養子之前,如果能製造並散佈「社會上也有這麼說的」這樣一種流言,那麼,形式主義的宮廷在接納秀吉這個人時,便會容易得多。上述天皇子孫的故事,不過是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而創作的。而現在母親卻打破沙鍋問到底,如此認真,這叫秀吉如何招架得住呢。

  阿仲說道:「你可別忘了,你還有有個姐姐哩!」

  如果姐姐已經去世,倒也罷了,而偏偏還活著,與丈夫一起,繼承了阿波地方的名門三好氏的姓,其子秀次當了秀吉的養子。要說阿仲在妙齡少女的時候,受胎于天子回到尾張的話,那麼這姐姐的存在又如何解說呢。要說是一個拖油瓶的妙齡少女,故事可講不通啊。

  秀吉大笑起來:「啊,哈哈哈!」

  照秀吉說,管他呢,這原本僅僅是為了投喜歡形式的宮廷的所好而編造的神話嘛,有什麼通不通的問題呀。

  「那麼,你的弟弟小一郎怎麼樣呢?」

  「他是竹阿彌是兒子嘛。」

  「這就是說,只有你是天子的後代嘍!」

  阿仲慢慢地搖了搖頭,滿臉驚詫的神色,仿佛在說,這真可怕呀。明明是彌右衛門和我之間生的這個兒子,只因為小時候,從家裡出走而遠離了自己,現在竟變成一個難以理解的人了。

  相形之下,竹阿彌之子小一郎秀長,卻是阿仲一手撫養長大的,比起他的哥哥來,這是一個何等正直而討人喜歡的兒子啊。

  小一郎也許算得上是個生來的德人。他是三年之後被秀吉叫去的,那時,秀吉還是織田家的低級武士,擔任著墨股城寨的守備。不光是小一郎,秀吉還把他的母親,連同姐姐、姐夫以及妹妹阿旭也叫去了。並且大擺筵席,招待了他們。這時候,阿仲才第一次和自己的媳婦、秀吉的妻子甯甯見了面,也見到了甯甯的堂弟淺野彌兵衛長政。可以說,這是秀吉方面的至親和甯寧娘家方面的人們的一次大會晤。席間,秀吉頻頻向人們勸酒,接待得十分殷勤。

  不久,當筵席終了時,秀吉用手拍打著這位異父同母弟弟的肩膀,說道:「小一郎,留在這城寨裡吧!」

  阿仲本想設法阻撓,誰知小一郎早已點頭答應了。他從這一天起就成了一名武士。秀吉把這位弟弟叫到另一個房間裡,又把自己的小舅子——妻子娘家方面的淺野長政也叫在一起,說道:「請你們二位一起協助我。」

  自古以來,武士家庭有一個習慣,這就是長子當大將,弟弟和叔父則作他手下的心腹將領,助他一臂之力。既然武士家庭都是靠同族人的血盟建立起來的,秀吉就也想採用這樣的方式。

  秀吉說:「小一郎,將來你得當我的代理人,你要好好學習,趕快熟悉起來啊!」

  他拜託軍師竹中半兵衛負責小一郎的教育工作。竹中半兵衛是美濃地方人,那時已在墨股城內任軍師。半兵衛在保衛墨股城寨的實戰中間,手把手地教了小一郎領兵打仗的本領:諸如如何進退,如何觀察敵情,如何發號施令,如何照顧士卒等等,就連細枝末節也都一一加以指點。小一郎是個好學生。他自始至終以一絲不苟的態度,聽著軍師的講解,並作實地見習。當軍師讓他真刀真槍地指揮的時候,他能按老師所教的去做,並且事事都處理得恰到好處。半兵衛評價道:雖無出類拔萃的才能,不過,倘使讓他當個留守隊長,那倒是完全可以勝任的。

  半兵衛心裡想道:「這也是一種才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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