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豐臣家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一一


  這時,擔任大膳職務的年輕大名熊穀亮直之,一位在秀次進行這種殺人遊戲時總是跟在身邊,善於討好主人的人物,為了進一步加深秀次的興味,走近盲人,對他說道:「你已經少了一條胳膊啦,鮮血象噴泉一樣流著。」

  熊穀把真實情況告訴盲人,心想,盲人知道了一定會昏死過去的。熊穀期望能出現這樣的結果。誰知盲人卻作了與此不同的反應。他迅速鎮靜了下來,側著頭思索了一下,然後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沉靜的語調,低聲說:「啊,我有數了,我明白了。這個兇手大概就是那個殺生關白吧,近來他常在這一帶出沒行兇,准是他!」

  秀次的跟班熊谷,傳說是熊谷次郎直實的後代,祖上原是室町幕府時代世代相傳的名門望族,祖祖輩輩住在京城裡。如今的熊穀家乃是若狹國井崎城的城主。熊谷是個頗為聰明的人物,他完全明白秀次的興趣所在。他就象醫生詢問病人的病情似的,對盲人說道:「你原本是個瞎子,現在又少了條胳膊,這下可成了雙重殘廢啦。我問你,你現在還想活嗎?」

  熊谷想讓盲人講講他此時此刻的心境如何。秀次站在熊穀的背後,他也伸長了脖子,全神貫注地等待盲人的答覆。

  「我不想活了!」盲人高聲喊道。接著他回答說:「這雙重殘廢,我受不了。你們乾脆殺了我吧。快朝我的脖子上砍!你們聽,周圍有人們走動的聲音。這說明街上的人都在從門縫裡往這邊瞧呢。快把我的頭砍下來吧。讓你們遺臭萬年吧。老天爺會懲罰你的。」聽著盲人的大聲呼喊,秀次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忍不住了,便揮刀用力向盲人砍去。大概是因為刀口上凝結了一層血的緣故吧,刀口很鈍,只聽得喀啦一聲,肩胛骨裂開了。盲人被砍倒在地,但他仍舊連聲慘叫。這使秀次更加手忙腳亂,揮刀對盲人的面孔、腿腳、身軀亂砍亂戮,打落了牙齒,砍斷了手和手指。最後幾乎將盲人剁成了肉醬,完全不成人樣了,這才結束了這個頑強的生命。自從他愛好攔路殺人以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費勁的事。「沒有比瞎子更有味道的了。」秀次氣喘吁吁地這麼說。然而他已累得精疲力盡,連腰都直不起來,以至於他的跟班們不得不在他身後撐扶著他了。

  當夜,秀次對跪在身邊為他斟酒的女人說:「當今的公卿大夫之中,有哪一位有我這麼大的勇氣啊!」

  這個女人叫一之台,是官居大納言的菊亭晴季的女兒。在先妻池田氏亡故之後,秀次逼迫晴季獻出了女兒,不久前,將她作了自己的正室夫人。一之台雖比秀次要大十幾歲,而她仍是京城裡首屈一指的美人。她曾一度出嫁,生得一女,丈夫早死。女兒今年十一歲,正是個黃花幼女。可秀次連她的這個女兒也不肯放過,賜名「阿宮」,納作側室,同時玩弄著母女二人。人們私下裡議論說:「並奸母女,已非人倫,完全是畜生的行為。」一之台的生父晴季,也為秀次並奸他女兒和外孫女的這種獸行而暗暗哭泣。

  「很有意思吧!」

  秀次之所以向正室夫人一之台誇耀自己殘殺盲人的事,是因為她是公卿家庭出身的緣故。按照秀次的說法,公卿們善長於舞文弄墨,咬文嚼字,引經據典,講究排場,卻沒有他這般超群的武藝。他們都是些見了兵器和鮮血就要渾身顫抖的懦夫。一之台默不作聲。

  「你說話啊!」

  她們母女二人,整天沉默不語。秀次想方設法,想叫她們開口。然而自從住進聚樂第一年多來,她們還從未在秀次面前出過聲。

  順便提一下,秀次現有的妻妾,已大大超過秀吉為他規定的數目,最近已增加到三十餘人,多得連秀次本人,也只有一一屈指算來,才能數得清楚了。

  「拿掉了緊箍咒,倒有點難收拾了。」

  就連當初勸秀次要有自己的獨立人格的木村常陸介,看到僅僅一兩年工夫,這個政治暴發戶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與其說有點後悔,不如說感到恐懼。看來早先秀吉對秀次的瞭解,遠遠超過常陸介。當初秀吉那樣不厭其煩地再三管束,這才使秀次象個人樣。如今,去掉了一切束縛,這就使秀次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了。例如,他幹過這麼一些事:有一天看見手下的老臣丸毛不心齋的女人,忽然發生了興趣,心想老太婆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於是便召來,納作小妾。此人名叫阿東,年紀六十一歲。在秀次的妻妾之中,雖沒有五十來歲的,但有個四十三歲的。有一個是僕人岡本彥三郎的母親。有一天,秀次對手下人說,他想要一個被人稱作母親的女人。這就把她召了進來。此人名叫阿孝,三十八歲。他的這些妻妾,倘若按年齡來分,則十幾歲的有十一人,三十多歲的有四人,四十開外的有一人,六十多的一人,其餘都是二十多歲。其中的阿今乃是大名最上義光的女兒,阿竹則是棄兒出身。這一大批女人全是在這短短的一二年裡,從各處搜集來的。猶如一大群雞鴨那樣,她們被圈養在聚樂第這座大柵欄裡。

  秀吉的耳朵裡雖然早已隱約聽到些秀次行為不檢點的消息,但由於他的部下們不敢向他稟報,因而他知道得並不詳細。他一味牽腸掛肚的是他的親生兒子秀賴的前途。秀吉經過苦思苦想之後,終於得出這結論,便把秀次叫到了伏見城。

  「我打算把日本國分成五份,你意下如何?」秀吉提議說,「這麼辦吧。我把五份裡的四份給你,餘下的一份請你讓給秀賴。」

  秀吉一邊說著,一邊仔細觀察秀次臉上的表情。從秀吉來說,由於繼承權的問題早已決定了,事到如今,已覺得很難開口,經過左思右想之後,才這麼委婉曲折地提出了問題。可是,聽了養父的建議,秀次的臉上卻沒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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