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各特 > 驚婚記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路易馬上看出他這句話所造成的印象。他既回避用安慰的口氣,以免使對方感到羞辱,也回避用同情的口氣,以免使對方感覺自己虛偽。他只是簡單而又嚴肅地說道:「我個人的不幸使我忘記了應有的禮貌,否則我不會講出肯定會使你不高興的話來。不過,你回答我時,責怪我虛構出不可能的事。這事關我的榮譽。要是我不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你,我就得接受你的責難。這難聽的貶詞我就不想再重複來刺激你的耳朵了。公爵曾一邊大笑一邊向我介紹給你這個貶詞的來歷。事情是這樣的:你菲利普·德貢明先生曾和你主人勃艮第公爵一道打獵。當打完獵他從馬上跳下來之後,他要求你幫他脫下靴子。他看見你對這屈辱人格的對待流露出不滿,使命令你坐下來,為你脫靴作為報答。你信以為真,果然按他的吩咐去做。他頓時火冒三丈,脫下你的一隻靴子並拿它狠狠揍你的腦袋,直到鮮血直流才罷手,並說區區小臣竟敢讓君王為他脫靴,真是狂妄之極。從此他和他那身份特殊的弄臣勒格洛裡爾便經常用『靴子敲過的腦袋』這一荒謬可笑的綽號來稱呼你,而這也成了他最常講的笑話之一。」①

  〔①在當時法國人寫的回憶錄中,這故事講得更露骨,但不很可信。回憶錄都肯定了這樣一個事實,即貢明曾違背其卓越的見識,妄想讓勃艮第·查爾斯為其脫靴;而這以前查爾斯對他的態度並不隨便。因此,他沒有理由這樣不知分寸。我的做法是儘量使這故事更能反映這位偉大文人的見識和審慎。——原注〕

  這麼說著的時候,路易感到一種雙重喜悅:一種是他生來就樂於享受的刺痛別人的喜悅——即使在當前的情況下,他不能以純粹進行報復作為理由;另一種則是看到他終於在德貢明身上找到一個缺口所感到的喜悅。他覺得這缺口可以逐漸使其從維護勃艮第的利益轉而偏袒法國的利益。然而,儘管這位被冒犯的朝臣對主人懷抱的深刻怨忿會使他在將來某個時候放棄對查爾斯的效忠,轉而效忠路易,但目前他只想稍稍暗示一下他對法國所抱的友好感情。他很清楚,國王會懂得怎樣來理解這些暗示的。要說這位優秀的史臣現在就拋棄了他的主人,從而使他死後的名聲受到玷污那也很不公正。不過,比起剛進屋時,他現在的感情肯定是更傾向于路易。

  他克制住自己,假裝對路易剛講述的軼事覺得好笑,然後補充說:「我沒想到這麼一個鬧著玩的小事會在公爵心中留下這麼持久的印象,竟還值得把它拿出來再講。陛下知道,公爵很喜歡開粗野的玩笑。以前是有個脫靴之類的事,不過在他的回憶中,事情是被過於誇大了。就讓這事過去吧!」

  「好,就讓它過去吧!」國王說道,「在這上面花費我們的時間真太無聊。菲利普先生,我想現在你總該有點法國人的立場,為我提供如何擺脫困境的妙計了。我很清楚,只要你願意提供,你是掌握著走出迷宮的這條線索的。」

  「只要不違背我對自己主人的忠誠,」德貢明對答說,「陛下總是可以利用我來為您出主意,想辦法的。」

  這話固然和他先講過的基本一致,但重說時的腔調卻大不相同。路易從他先前的話中聽出,他對勃艮第的忠誠是第一位的考慮,而現在卻顯而易見,著重點已經顛倒過來。說話的人如今更強調的是答應給他出主意,而不是顧全外表及前後一致認為有必要保留一手。路易坐了下來,又硬把德貢明拉在旁邊坐著,以聆聽這位政治家的高見,仿佛聽到的是先知的預言。德貢明使用低沉有力的聲調,說明他十分誠懇,又頗為謹慎;同時他講得異常緩慢,仿佛他想讓國王權衡考慮每個字所具有的特殊而確定的含意。「我先前講出來供陛下考慮的那些條件,」他說道,「您聽起來儘管刺耳,但還只是一種較好的替代辦法,因為在公爵主持的會議上對國王抱有更大的敵意的人提出過更激烈的建議。我用不著提醒陛下,我的主人既然喜歡簡捷危險的辦法,而不大喜歡安全迂回的辦法,他就極易接受那些直截了當過分激進的建議。」

  「我記得,」國王說道,「我曾見他冒著溺死的危險游泳過河,儘管多繞兩百碼就可以從橋上騎馬過去。」

  「陛下,您說的是事實。但一個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以滿足一時感情衝動的人,會根據同樣的衝動,寧可只顧實現自己的意願,而不顧他們的實際權力是否因此有所增加。」

  「你說得非常正確,」國王對答道,「傻瓜抓住的總是權力的表像而不是權力的實質。我所知道的勃艮第·查爾斯就是這樣一種人。不過,德貢明好友,根據這些命題你能推出什麼結論呢?」

  「陛下,我想說這麼一點,」那勃艮第人回答道,「您看見過擅長捕魚的漁夫捕捉一條既大又重的魚,只用一根釣魚線就把它拉上岸來。要是漁夫拉緊釣魚線,不給它有足夠的餘地亂掙亂蹦,那麼即使釣具再牢十倍,也會被它掙斷。同樣的道理,假如陛下能使公爵在他認為關係到榮譽和報復的具體問題上得到滿足,您就有可能回避掉我曾暗示過的其他許多難以接受的條件。這些條件——我必須坦率地對您說,其中包括某些特別能使法國遭到削弱的要求——就會慢慢地被遺忘和疏忽。而由於被提交給以後的會議進行討論,就有可能完全不了了之。」

  「我善良的菲利普先生,我懂得你的意思。讓我們談談事情本身吧!」國王說道,「這些倒黴的條件當中,有哪些是公爵看得最要緊的,一有異議他就會失去理智,變得很棘手呢?」

  「陛下不妨認為,這包括您不巧和他抬過杠的任何條件,或全部條件。所以這種抬杠正是陛下應當避免的。再回到我先前那個比喻吧。您必須隨時注意,一當公爵處於憤怒的衝動下,您就放鬆釣魚線,給他足夠的蹦跳的餘地。讓他憤怒發洩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再抵觸他,它就會自然消失。您就會發現他變得更友好更馴順。」

  「不過,」國王沉思著說道,「有某些具體要求肯定在我堂弟心目中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要是我能知道這些要求,菲利普先生——」

  「陛下只消對他最不重要的要求表示反對就可以把它們搞成最重要的要求,」德貢明說道,「不過,陛下,這點我可以明說:假如您不和威廉·德拉馬克以及列日市民斷絕關係,那就沒有絲毫妥協的可能。」

  「我已經說過,我將和他們斷絕關係,」國王說道,「我會給他們懲罰,這也是他們罪有應得的。這些壞蛋竟在這個時候發動叛亂,險些送掉了我的老命。」

  「誰點燃導火線,」這位史臣回答道,「誰就得作好地雷隨時爆炸的準備。不過,查爾斯公爵要求陛下的將不只是和他們的事斷絕關係。您要知道,他還會要求您幫助平息叛亂,並要求您親自觀看他對這些叛亂分子的懲罰。」

  「德貢明,這樣做將對我的榮譽不利。」國王說。

  「要是拒絕,對陛下的安全可很不利。」德貢明對答說,「查爾斯已決心向弗蘭德人表明,法國給予他們援助的希望和諾言都不能使他們的叛亂免遭勃艮第憤怒的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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