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各特 > 驚婚記 | 上頁 下頁
四〇


  「住嘴!」公主以頗為嚴峻的聲調說道,「要曉得你是講我的父親!」

  「講你的父親!」那勃艮第貴婦人吃驚地說道。

  「講我的父親,」公主嚴肅地重說了一遍,「我是法國的讓娜公主。不過,女士,你不用害怕,」她用一種天生的柔和聲調繼續說道,「你沒有冒犯我的意思,我並不見怪。你可以利用我的影響使你和那位可愛的少女的流亡生活過得更好受一些。可惜的是我的權力也很有限。不過我很樂意為你們效勞。」

  哈梅琳·德·克洛伊埃伯爵夫人(這就是那位年長的婦人的大名)以最謙恭的敬意,接受公主的善意表示。她曾長期在宮廷生活,深諳宮廷禮節,而且堅守各個時代朝臣們規定的準則,即儘管他們平時私下談話的話題往往是君主的一些惡習和傻事,以及他們自己受到的委屈和疏忽,但從不容許在國王或其家屬面前流露出來。因此這位貴婦人對於她在路易王的女兒面前講話如此放肆的錯誤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要不是公主以最溫和的態度(既然她是法國公主,這態度本身也等於是一種命令)要求她別再說什麼來進行辯說和解釋,從而使她住了嘴,恢復了平靜,否則她肯定會沒完沒了地賠禮道歉下去。

  讓娜公主帶著一種合乎其身份的尊嚴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並要那兩位陌生的仕女坐在她的兩邊。年輕的少女帶著真誠的恭敬表情,年長的婦人則故意裝出一付謙卑的樣子遵命坐下。她們在一起談話,聲音很低,那哨兵根本聽不見她們談些什麼,只是觀察到,公主似乎是對那年輕可愛的少女更感興趣。哈梅琳女士雖然講了一大堆,但她那滔滔不絕的恭維話還不如她侄女對提問所作的簡短適度的回答更能引起公主的注意。

  三位貴婦人的談話只延續了一刻鐘。正對著大廳下首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披著斗篷的男人走了進來。昆丁牢記著國王的嚴命,決心不再讓人發覺自己站崗時打盹,便馬上朝那擅自進入的男人走過去,插在他和貴婦人中間,要求他馬上離開。

  「你這是根據誰的命令?」那陌生人輕蔑而又驚奇地問道。

  「根據國王的命令,」昆丁堅定地說道,「我在這兒站崗就是為了執行這個命令。」

  「總不能對奧爾良·路易也執行這個命令吧!」公爵把披風一甩,厲聲喝道。

  年輕人猶豫了片刻:怎麼好對這個屬￿皇族血統的第一親王——而且像人們傳說的那樣,是即將和國王家庭聯姻的一位親王——執行國王的命令呢?

  「殿下的崇高地位使我無法阻擋您的意願,」昆丁說道,「我相信殿下將為我作證,在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我已盡了我執勤的責任。」

  「去吧——年輕的衛兵。不會向你問罪的。」奧爾良說道,接著走向前去,用和公主談話時常見的拘謹有禮的態度向公主請安。

  「我本來和杜諾瓦在一起吃飯,」他說,「聽說在羅蘭大廳有個聚會,便冒昧地跑來參加。」

  不幸的讓娜公主蒼白的臉頰上泛起的紅暈使得她的面容暫時出現了某種美麗的姿色,說明親王駕到對她說來絕非無關痛癢。她趕緊把親王介紹給兩位克羅伊埃仕女。她們都向他致以適合他崇高地位的敬意。公主指著一張椅子要他坐下來參加她們的談話。

  公爵不願在這樣一種場合貿然就座,而從一張長靠背椅上取下一個墊子擺在年輕美麗的克羅伊埃伯爵小姐的腳下,席地而坐,坐的姿勢使他既顯得沒有疏忽公主,又有可能把他大部分的注意力給與他那可愛的鄰座。

  他的未婚妻對這一安排起先似乎還感到高興,並不見怪。她鼓勵公爵向那美麗的客人獻殷勤,並認為這對她自己也很光彩。然而奧爾良公爵雖然已習慣于在國王在場時讓自己的思想感情受他這位叔父的嚴格約束,但一當這束縛暫時解除,他還是有足夠的貴人氣質促使他自行其是。由於他崇高的地位,他有權逾越通常的禮節,而立刻和別人表現親昵。也許是因為他比平常多喝了些酒吧(杜諾瓦這人也是個酒神的崇拜者),他對美麗的伊莎貝爾伯爵小姐的恭維已失去分寸,變得十分熱烈,最後已接近狂熱的地步,幾乎忘記了公主的存在。

  他所恣意使用的這一恭維口吻只是叫在場的一個人聽來高興,那就是哈梅琳女士。她在指望通過她和皇族血統的第一親王聯姻帶來的光榮,因為,假如路易十一的觀點可以不加考慮的話,那麼即使一個不如她樂觀的謀劃者也會覺得,以她侄女的出身、美麗和巨大的產業來說,這樁雄心勃勃的婚事也並非絕不可能。然而年輕的伯爵小姐卻帶著不安和為難的心情聽著公爵向她大獻殷勤。她不時向公主投以懇求般的目光,仿佛求她幫忙解圍。然而法蘭西讓娜公主那受傷害的感情和膽怯的心理都使她無法使話題更廣泛一些。最後,除開哈梅琳女士插進幾句客套話以外,談話幾乎全被公爵一人壟斷。自然這是以年輕的克羅伊埃伯爵小姐的不快為代價的。事實上,小姐的美麗成了他誇張的口才的惟一話題。

  我也不應當忘記還有一個第三者——那個不受人注意的衛兵。他看到一方面是公爵堅持在用親熱的語調繼續他那熱情洋溢的談話,而另一方面那精靈般的美人卻像蠟一樣在被陽光慢慢地融化。最後伊莎貝爾·德·克羅伊埃伯爵小姐斷然打斷了公爵的恭維話,特別是因為公爵的表現顯然已給公主造成痛苦,從而使得這些難聽的話變得無法容忍。

  她轉過身來對公主謙和而堅定地說道,既然她答應過給她保護,那麼她要求於她的第一個恩惠就是:「盼公主殿下負責說服奧爾良公爵:勃艮第仕女雖在聰明和禮貌方面不及法國仕女,但還不至愚蠢到只能賞識天花亂墜的恭維。」

  「小姐,我很傷心,」沒等公主回答,公爵搶先說道,「您竟然在同一句話裡既貶損了勃艮第仕女們的美麗,也貶損了法國騎士們的真誠。如果說我們在表達讚賞方面有魯莽放肆之處,那是因為我們愛慕女性也和我們對敵作戰一樣,不讓冷靜的思考來妨礙我們的心靈。我們既能迅速擊敗勇士,也能同樣迅速地向美麗的姑娘表示我們的折服。」

  「勃艮第的仕女們不配享有這種勝利,但勃艮第英勇的男子漢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對手贏得勝利。」年輕的伯爵小姐以比先前對待這位高貴的追求者敢於使用過的更帶責備意味的口吻說道。

  「伯爵小姐,我佩服您的愛國精神,」公爵說道,「對於您說的後半句話我暫時不提出異議,直到一位勃艮第的騎士願用長矛比武來證明其正確性。至於您對貴國仕女的美麗的不公正評價,我只想訴諸您本人來作出裁判——您望望這兒,」他指著威尼斯共和國贈送的,當時十分珍貴而稀有的一面大鏡子說道,「請您瞧瞧這面鏡子,說句公道話吧,看到這鏡子裡映出來的美貌,誰能不動心呢?」

  這時公主已無法再忍受她所愛的男人對她的冷落。她歎口氣,往後倒在椅背上。這才使公爵立刻從羅曼蒂克的心境中清醒過來。見此情景,哈梅琳女士趕緊問公主是否身體不適。

  「我腦門上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公主勉強微笑地說道,「不過我會馬上恢復的。」

  但她那越發蒼白的臉色否定了她自己講的話,也促使哈梅琳女士趕緊去叫人來幫忙急救,因為公主眼看就會昏倒過去。

  公爵咬咬嘴唇,詛咒自己愚蠢,沒有管好舌頭,連忙跑到隔壁房間去召喚公主的侍女。她們帶著一些常用藥物匆忙趕來。作為一個騎士和貴族,他只得幫忙托住她,使她恢復過來。他那由於憐憫和自責而變得近乎溫柔的聲音自然是使公主蘇醒的靈丹妙藥。正當她從昏迷中醒來時,國王已親自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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