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各特 > 驚婚記 | 上頁 下頁
一五


  「這就對了——這就好了。」舅舅說道,「我們國王很不在乎你偷了什麼別的東西,但害怕任何破壞寺院教規的事。我敢說,你身上沒有很多錢來支付你的費用吧?」

  「我只有幾枚銀幣,」年輕人說道,「好舅舅,我對你只能說實話。」。

  「唉呀!」巴拉弗雷對答道,「這可困難啦。如今世道危險,身藏金錢很不安全。我也從來不儲存我的薪餉,但我總戴有(我建議你也仿效我的樣子)金項鍊、金手鐲或金項因作為裝飾,必要時便可以抽出一兩扣金鏈或一顆多餘的寶石拿去變賣,以應急需——好外甥,你可能要問:我是怎麼得到這樣一些玩意兒的?」——(他得意地擺擺他的項鍊)——「這些項鍊並不是長在每個樹叢上,也不是像孩子們用其花莖來作騎士領章的水仙花那樣生在田野裡。不過,那有什麼呢?你也可以通過侍候善良的法國國王,像我一樣搞到這些東西。只要有心發財,又肯冒點生命危險,在國王那兒總是可以大發橫財的。」

  「據我所知,」昆丁說道,他想回避他認為目前還不能作出的一個決定,「勃艮第公爵比法國國王的排場更大。在他的麾下可以獲得更大的榮譽——人們可以痛快地打仗,可以建立卓著的戰功。但據說這位最信奉基督的國王卻是憑大使們的三寸不爛之舌來贏得勝利的。」

  「好外甥,你說話簡直像個傻孩子,」帶傷疤的舅父說道,「不過,我記得我初到這裡時,也像你一樣愣頭愣腦的。我一想到國王,就以為他要麼是頭戴金冠,位坐高臺,與大蕃臣和武士一道吃著白色涼粉,飲酒作樂,要麼像傳奇小說中的查裡曼大帝①,或者(巴爾布爾與遊吟詩人)這類蘇格蘭史書中的羅伯特·布魯斯②和威廉·華萊士③那樣,總是一馬當先,衝鋒在前。你聽著,年輕人——這全是虛假的空想。策略——只有策略才是萬能的。你也許要問,策略是啥呢?哼,策略是我們法國國王創造的一門藝術,是利用別人的刀槍作戰,叫別人掏腰包給自己的士兵發餉。唉!他可真是世界上穿過紫袍的最聰明的帝王——不過,他也不經常穿華貴的紫袍——我看他通常都穿得十分樸素,其樸素的程度甚至叫我這種身份的人穿也會顯得寒愴。」

  〔①查裡曼大帝(742—8l4):法蘭克王國國王,後為西羅馬帝國皇帝。
  ②羅伯特·布魯斯(1274—1329):蘇格蘭國王,1314年領導蘇格蘭人民擊敗英國,使蘇格蘭獲得獨立。
  ③威廉·華萊士(1274—1305):蘇格蘭民族英雄,1305年被英國人處死。〕


  「好舅舅,你並沒有說服我。」年輕的達威特回答道,「既然我必須在外國服役,那麼,要是命中註定我得幹一番大事業的話,我打算在一個能使我揚名的地方服役。」

  「好外甥,我明白你的意思,」忠誠的武士說道,「我十分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在這些事情上你還沒有成熟。勃艮第公爵是一個魯莽、急躁、愚頑的冒失鬼。打起仗來他沖在貴族騎士們和阿圖瓦與埃洛臣民們的前面。你以為,要是你我在場,我們就能比公爵和他本國那些勇敢的貴族們沖得更前嗎?如果我們跟不上他們,我們就有可能因為行動遲緩而受到軍法總監的懲處。如果我們沖得和他們一樣快,那就算不錯,他們會認為我們得薪餉是受之無愧的。即便在眾人都盡力拼殺的混戰當中,我冒著困難和危險,沖在領先他們一矛之遠的地方,公爵大人也會用他看到別人打得漂亮時慣用的弗蘭德話說一聲:「哈!打得好!好長矛手——勇敢的蘇格蘭人——賞他一個弗洛林的酒錢好為我們的健康乾杯。」但是,一個服役的異鄉人既得不到地位,也得不到土地和財產——這一切都會落到土地之子的農民手裡。」

  「那麼,好舅舅,看在上帝的分上,這些該歸誰所有呢?」年輕的達威特問道。

  「應該歸農民的保護者所有。」巴拉弗雷直起他那高大的身軀講道,「路易王說:『我善良的法國農民——我誠實而和藹的傑克——拿起你們的農具,拿起你們的犁、耙、修校刀和你們的鋤頭吧——我英勇的蘇格蘭衛士將為你們戰鬥,你們只消開支他們的軍晌——而你,我安詳的公爵、顯赫的伯爵和最強大的侯爵,你應好好按捺住你的勇氣,待需要時再驅使它吧,否則它會越軌,傷害它的主人。這兒是我的御林軍——我的法國衛隊——特別是有我的蘇格蘭射手團,有我帶傷疤的盧德維克,他們打起仗來和你不相上下,甚至可以勝過你。他們也具有促使你們父親生前喪失了克雷西和阿金庫爾①的那種不羈的匹夫之勇。』夠了,難道你還看不出在這些王國當中哪個才能使一個來碰運氣的騎士獲得最高的地位和榮譽嗎?」

  〔①阿金庫爾是法國北部的一個村落,1415年10月25日英王享利第五在此大敗法軍。〕

  「好舅舅,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外甥回答道,「不過,在我看來,不冒險是爭取不到榮譽的。恕我直說——替一個誰也不想傷害的老年人站崗放哨,夏日和冬夜都消磨在那些城諜上,成天關在鐵籠子裡,惟恐他們會離開自己的崗位——舅舅,這只不過是棲息在窠裡的老鷹,永遠也不可能到原野上去飛翔!」

  「照圖爾的聖馬丁說,這孩子可真有點精神!有我們萊斯利家族的高貴血統,多像我啊!不過要比我癡一些。年輕人,你聽我說——國王萬歲!——國王差不多每天都有差事叫他的追隨者獲得金錢和榮譽。你別以為最勇敢。最危險的事情都是白天幹出來的。我可以告訴你,像爬城堡、抓俘虜這類事,儘管幹的人都是無名英雄,但要比勃艮第查爾斯的那幫冒險家冒更大的危險,也會獲得更大的恩澤。如果國王陛下樂於運籌帷幄之中,他就更可以優哉遊哉地旁觀欣賞,慷慨地獎賞冒險家,因為他比親身參加更能理解他們的危險和戰績。啊,他真是個賢明而又富於策略的君王!」

  外甥思索了一會,然後以一種低沉而富有威懾力的聲調說道:「善良的彼得神父過去經常教導我說,不光榮的事是很危險的。好舅父,我用不著對你說,我自然揣測這些秘密使命肯定都是很體面的。」

  「好外甥,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巴拉弗雷有點嚴峻地說道,「我的確沒有在寺院受過訓練,也不會讀和寫,但我是你娘的哥哥,是個忠實的萊斯利人。你以為我會建議你幹不光彩的事嗎?法國最優秀的騎士杜古斯克蘭要是還活著的話,也不恥於把我的業績看作他的業績。」

  「好舅舅,我怎能懷疑你的忠實可靠?」年輕人說道,「你是那場災難後惟一留存下來給我指點迷津的親人。不過,是否真像傳說的那樣,國王在他普萊西城堡的宮廷冷落不堪呢?聽說貴族和朝臣都不來朝覲他,沒有哪個大領主或皇室的大人物來陪伴他。只有家裡的奴僕和他玩一些稍能排遣寂寞的遊戲,被邀請參加一些秘密會議也都只是些卑微低賤的人。出身高貴和有地位的人受到排擠,而出身最貧寒的人則被提拔為國王的寵臣——這一切都顯得很不正常,與他父親——那從英國獅子的牙縫裡奪回了快被征服的法國的高貴的查爾斯的作風迥然不同。」

  「你說話就像個不懂事的娃娃,」勒巴拉弗雷說道,「不過即使像個娃娃,你也是在新弦上彈老調。你聽我說:如果國王派他的剃頭匠奧利弗·丹去幹他比貴族更勝任的事,這豈不對法國更有好處?如果他吩咐他忠實的軍法總監特裡斯頓逮捕某個反叛的市民,除掉某個策動騷亂的貴族,事情會一辦就靈,而把它交給法國某個公爵或貴族,那麼國王得到的回答可能是拒不執行。再說,假如國王高興給平凡的盧德維克·勒巴拉弗雷一個任務,那他肯定會執行,而要是委託給最高法官,他卻有可能洩露機密,難道這不足以表明他的聰明才智?而最重要的是,對於企求好運的騎士來說,像處於這樣一種處境中的國王不是最適合麼?要知道,他們的目的就是找到最能賞識,也最迫切需要他們為之效忠的主人。孩子,我告訴你,路易王懂得怎樣選擇他的親信,也懂得該委與他們什麼任務。正如常言所說,按各人能背的重量來定他的負荷。他不像卡斯蒂耶①國王那樣,因為禦食大臣沒在旁邊遞給他杯子,就差點渴死。你聽,聖馬丁教堂的鐘聲響了!我得趕回城堡去——再見了——你要好自為之。明早八點你到吊橋前,叫哨兵找我。切記在走近大門時別走出規定的直路!那兒的陷阱很厲害,搞不好會斷掉你一隻腿或胳膊,那你就後悔莫及了。你將見到國王,你可以自己對他作個判斷——再見。」

  〔①卡斯蒂耶是西班牙的一個古國。〕

  說罷,巴拉弗雷便匆忙離去,倉促之中竟忘了付酒錢,這是他這種人常有的健忘症。店主看到他那頭帶大軍帽頻頻點首的樣子和他那沉重的大刀,可能感到了些畏懼,沒敢來提醒他。

  人們也許會猜想,當他舅父走開以後,達威特就會回到他的塔樓,等待再次聆聽那曾撫慰過他早夢的動人歌聲。但那畢竟是一段浪漫的際遇,而他和舅父的談話卻向他揭開了現實生活中的一個篇章。這是個令人不快的篇章。它引起的回憶和思索淹沒了其他的想法,特別是那些輕鬆愉快的遐想。

  昆丁向店主打聽到一條不必提防陷阱而可以穿行的道路,沿著它來到了湍急的謝爾河邊一條幽靜的小徑。他努力集中他那紛繁而散漫的思緒,考慮著將來的行動,因為他和舅父的談話使他對原來的計劃產生了一些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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