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女神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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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沒有,只是從窗口偷瞄了一眼。我也跟朝子說過,我不喜歡和任何人打交道。」 「那麽,對這件婚事你有什麼意見?」 「隨你們高興呀!她是你的女兒,你一個人決定就好了。」 雖然晚餐前發生這麽一場不愉快的交談,但是共進一頓晚餐後,周伍益發欣賞俊二。這一對金量玉女真是世所罕見的完美組合。這位浪漫派的父親,因為目睹一段天成的佳緣而感動不已。 但周伍覺得如此輕易應允婚事似嫌草率些,最起碼也該和俊二的雙親見個面,由他們提親,才算有點顏面。不過他的內心確實非常贊成這樁婚事。 他很欣賞女兒理智的處事方式。表面上看,他們是因戀愛而結婚,但周伍還是相信,朝子必定經過深思熟慮才應許這樁婚事。當他見過俊二的父親,確定俊二的父親對這個兒子的將來抱有很高的期望,以及他將繼承一筆為數可觀的財產後,周伍覺得女兒的這個選擇,簡直就是為他而作,令他深感欣慰。 何以曾經如此熱中塑造自己心中理想女性的男人,不願承認朝子也有熱情呢?周伍對女兒未被熱情蒙蔽雙眼,感到十分欣慰。因為,要想繼承周伍教導朝子的高尚禮儀、審美知識、優雅體態等,非得有個英俊瀟灑、宅心仁厚的年輕伴侶不可:更重要的是,要多金。朝子似乎也深諳其中的道理,而據此擇定自己的目標。 但是,就在答應俊二婚事的第二天,朝子後悔了。一個晚上的輾轉反側,朝子眼前盡是那位傲慢年輕殘障畫家的影子。 「我墜入情網了。」朝子想道:「我當時之所以答應俊二的求婚,完全是由於心理某些微妙的衝動所致。當拄著拐杖、面色蒼白的他出現在朽壞的柵欄那兒時,我被他那陰魂不散的眼神所懾,在無以名狀的驚恐下,我覺得必須抓住點什麼,於是答應了俊二的求婚。……但現在,我眼前浮現的卻是那個可憐的畫家,悲哀的男人。……讓我奉獻初吻的男人。……」 朝子很想再和斑鳩一談談,但一直不見他的蹤影,她斷定他一定回東京了。朝子將這次錯誤歸咎於自己,以致連寫信的勇氣都沒有。她作夢也沒想到,當自己不在家時,斑鳩一正悄悄拜訪了母親依子。 隔周週末又來到輕井澤的周伍,對女兒突然的變化感到非常震驚。只見她兩眼無神,面帶憂戚、聲音也像感冒而略微沙瘂。 就在這同時,依子卻異於往常地顯得容光煥發,這令周伍感到不悅。也許是為女兒的婚事而興奮吧,但依子已經許久未曾有過這種喜上眉梢的表現;周伍難免有些疑懼,而擔心這是不祥之兆。 周伍建議朝子邀請俊二,三人一同騎馬散步到千格瀑布。 「我寧可和爸爸兩個人去。」 「啊,你們吵架啦?」 「沒有。我們天天在一起跳舞、打網球。可是好久沒和爸爸一起出去玩,所以今天要好好陪爸爸。」, 「你的孝心大令我感動了。」 女兒的解釋感動了周伍。兩人換上馬裝,前往馬匹出租店,租了兩匹馴服的馬。馬上的周伍像個軍官,整個人英姿煥發,斑白的頭髮頂著高原的日光。朝子沒穿長靴,僅穿著剪裁精緻的淡褐色馬褲,以及一件藍色粗條紋的簡樸襯衫,頸上則系了一條絲巾。 起初周伍騎在前頭,朝子保持半個馬身跟在後面。這並不是一個適於交談的時刻,而朝子一直靜得出奇,周伍數次回過頭去,只能看見女兒策馬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一輛巴士迎面而來,頭戴白色凸紋布帽的小學生,紛紛將頭探出窗外。周伍下馬,走至路旁,趁著巴士掀起的塵埃,他順勢呼喚女兒。 「喂,在這裡歇會兒吧。」 「好。」 兩人拐入小徑,將馬系在林子裡,找了片乾淨的草地坐下來。小鳥的啁啾聲不絕於耳。默默擦拭汗珠後,周伍基於一種父親的直覺,突然問女兒: 「朝子,你在談戀愛嗎?」 正把弄著身旁的小草的朝子,抬起淚盈盈的雙眼,看了父親一眼,回答道: 「嗯。」 如果周伍接著問:「是誰?」朝子或許會誠實地說出斑鳩一的名字,這樣一來,說不定可以避開一份看不見的危險。 但周伍並沒有這樣做,因為他本身也受制於他的「教養」,即使與女兒也不適合談論庸俗的事情。周伍認定和朝子談戀愛的男人一定是俊二,再問:「是誰?」豈不多餘,因此不再追問下去。 但事實上,促使這位年老紳士噤口不言的是一股令他困惑的感情力量。他不想從女兒口中聽到俊二的名字.因為他嫉妒。 上星期在萬平大飯店見到的朝子是個不帶感情、亭亭玉立的公主,但今天的朝子卻已淪為感情的俘虜。 「我這是在嫉妒!」 周伍驚愕地意識到自己的想法。 於是,與生俱來的理智立刻告誡他,決不可像世上一些愚昧的父親,因著無端的嫉妒而阻礙了女兒的婚姻。話雖如此,因為朝子墜入戀愛而恐懼的他如同站在懸崖上,首次嘗到感情強烈衝擊的滋味。 「我必須克服這種感情。」 周伍心想。接著,勉強提出另一個問題: 「那麽,這不是一段不幸的戀情吧?告訴我,應該是幸福的,對不對?」 「幸福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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