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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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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鏡子?因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往來了。」 和鏡子目前的交往也是瞞著母親的。 「不過,過去曾經給人家添了那麼多麻煩,更何況友永這個姓氏在她家老爺過世以後依舊聲望很高呐。」 「可鏡子是一個和入贅的丈夫離婚後把他趕出了家門的人呀。」 母親忽地流露出很沮喪的神情說道: 「是嗎?我都忘了。」 等候室的中央隔著一幅簾子,以便婚禮前兩家人互不照面。這裡有點像牙科醫生的候診室,在緊關著的窗戶外面,隔著積滿塵埃和種有花木的大煞風景的庭院,能看見與走廊連成一片的婚禮會場。另一場安插在清一郎他們前面的婚禮正在那兒沸沸揚揚地舉行著。 杉本家的親戚已經到齊了,可媒人夫婦、還有庫崎家的人卻一個也沒有露面。母親有些焦躁不安了。索性掀開了隔在兩家中間的簾子,以便讓庫崎家的人到時,能一眼看到等得精疲力盡的杉本一家。 不久,庫崎家的人靜悄悄地出現了。白色禮服上罩著面紗的藤子顯得格外漂亮,一看見清一郎,臉上便浮現出了大膽的微笑。 庫崎弦三像是要退開新娘似的兀自走在前面。與平素相比他臉上的神情很有些異樣,也不向大家打招呼,而只是揮動著手上的灰色手套,把清一郎叫到了走廊裡。 「什麼事?」來到走廊上的清一郎發現,弦三那種暴躁驕橫的態度與其說像一個岳父,不如說更像一個副社長。他不禁感到有些畏葸。 「出了點麻煩事。剛才吉田內閣總理辭職了。」 「啊?!」 「說來你也不懂啊。顯然,今天大垣先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悠哉遊哉。」 「那可就麻煩了。」 「真是為難呀。但是據說會趕來出席披露宴並致祝詞的。要是真能妥善安排那麼一點時間就好了。我很擔心。萬一他遲到的話,就只好讓披露宴的程序來將就大垣先生的時間了。」 「大垣夫人怎麼樣?」 「夫人應該馬上就能趕到。總之,今天只好請夫人一個人來做兩個人的事了……這一點你要得到你母親及大家的諒解。」 清一郎回到不知發生什麼事而驚慌失色的杉本一家人旁邊。等明白事情的原委,大家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原來不過如此」的神情。母親走到窗邊,用清一郎似乎聽得見又聽不見的聲音咕噥道: 「還不是因為過於追求大人物效應……」 她對庫崎在謀求這種問題的諒解上指使女婿的做法很不高興。 看到大家都明白了事態的變化,弦三又恢復了趾高氣揚的態度,微笑著走向杉本一家,用堂而皇之的口氣說道: 「總之,儘管有諸多不便,但無疑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媒人的政敵倒臺之日,說來不也正好是吉祥如意的象徵嗎?」 在婚禮會場上,神父正念誦常常的祝詞。這時清一郎想像著,在今夜的披露宴上客人們的話題一定會集中在吉田首相長達7年統治的終結與關於後繼內閣的種種推測上。一個所有客人熱衷於政府倒臺話題的結婚披露宴——僅僅是想像一下,也感到美妙無比。真正值得舉杯慶賀的惟有政治上的憎惡……在這種喧鬧之中,那個被認為不可能蒞臨的媒人,眼下正處於政治漩渦中的人物沐浴著輝煌的光焰而大駕光臨了。一旦這個「百忙之中賞光」的巨頭將他本人的聲音傳入大家的耳朵,那一刹那所喚起的是多麼新鮮的驚愕啊。 ——這時,奏起了幽暗、甜蜜而且輕鬆的六弦琴,宣告著交杯酒儀式的開始。清一郎看見了那手捧金色酒壺向自己走來的身穿紅色和式裙子的巫女。在白晝的黑暗中,她臉上的白粉是那麼明顯,而嘴唇又是那麼濃豔。他對初次見到的這種婚禮會場上的巫女竟然如此濃妝豔抹深感驚奇。因為那分明是娼婦的化妝。 「從新宿二丁目進去後右面的第二家店裡,有一個與她很相似的女人呐,儘管店名和女人的名字都已忘了。」清一郎暗自思忖道。這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窺見了一種黑暗而朦朧的箍環,正是這種箍環在遠方將整個世界連結在一起包括那些娼家和普通的家庭。 母親在嚷嚷著什麼。紫色的霓虹燈在店鋪前大聲說話的那張臉上忽閃忽滅著。 「你放心吧,終於借到錢了。」 「那太好了。」 收並不多問,因為他抱有一種奇妙而愉快的信念,即母親在任何意義上都不可能是踏實而可靠的。 「今天也是剛做完了體育運動才回來?說世上有不可思議的事,倒也真有呐。像你這樣的懶鬼居然也……」 實際上,「不可思議」的是,如今他愛上了那種肉體上的苦行,以致于它已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東西。漸漸地比起劇作家及其後臺,還有酒館,他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體育館裡。一天到晚肌肉成了他最關切的事情,一旦兩天不去體育館,就會覺得肌肉像是完全垮掉了似的。 特別是在劇烈運動後的第二天,那裡的肌肉就像是在傾訴著內部積淤的疼痛異樣。這時,那種悄然無聲的喜悅便會更是加深一層。因為這種疼痛毋需借助眼睛的觀察,便已不斷地通報著他身體那部分肌肉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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