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我的老師也是河田……他大概不會是為了今晚我們倆在這秋天的深夜決一勝負才教我們的吧……瞧,這個棋盤;」他指了指古雅的棋盤和黑白的棋子說:

  「我在古董店裡發現的。國際象棋恐怕是現在我的惟一娛樂了吧。討厭國際象棋嗎?」

  「不。」

  悠一沒有拒絕,他已經忘了自己是為了歸還50萬元才到這裡來的。

  「你用白子吧。」

  悠一面前豎起了、「車」、「士」、「國王」、「卒」等16只棋子。國際象棋盤的左右,喝了一半的白菊萄酒杯閃著光。然後,兩人沉默了。只有象牙棋子輕輕碰撞的聲音,在靜默中迴響。

  靜默中,明顯感到書房中還有另一個人存在,悠一眼盯著棋盤上的動靜,好幾次想回頭看看那座看不見的雕像。

  時間默默地過去了,不知多久;是長是短不知道。:俊輔所稱的最高瞬間的東西。如果真地來到現在這不在意的時間裡,那麼它一定會趁人們還沒在意時俏俏離開。一局終了,』悠一贏了。「啊呀,我輸了。」老作家說,可臉上卻洋溢著喜悅,悠一還是第一次看到俊輔這種和順的表情。

  「……嘍,大概我喝得太多,輸了吧。再較量一盤。我酒醒一點再下……」

  說著,俊輔拿起浮著檸檬薄片的小壺,往杯子裡倒滿水,拿著杯子站起來。

  「我稍微走開一下。」

  俊輔去了書庫。不一會看到他橫躺在床上的腳。那爽朗的聲音,從書庫傳出叫著悠一:

  「我稍微躺一下,醒醒酒;二三十分鐘後來叫醒我吧。行吧。起來後,再同你較量一番。等著我呀。」

  「嗯。」

  悠一答應著,自己也走到窗邊的長椅上,兩腿伸直地坐下,手裡摩挲著象棋子。

  悠一去叫俊輔,俊輔沒聲了。他已經死去了。枕邊小桌子上,用脫下來的手錶壓著一張字條。

  紙上寫著:「再見了,給你的贈品放在右邊的抽屜裡。」

  悠一趕快叫起家裡人,打電話把主治醫生務村博士叫來,已經無法搶救了。博士聽了一下情況,判斷他是服用了大量的麻醉劑,就是平時右膝神經痛發作時使用的帕比那爾,純屬自殺。他問悠一有沒有留下遺書?悠一把那張紙條遞過去。兩人把書房桌

  子右邊的抽屜打開一看,看到了全部財產遺贈的公證書。那上面寫道:包括動產、不動產及其他財產1000萬元遺贈給南悠一。兩個證人是全集的出版商,俊輔的老朋友社長和出版部長。一個月前,俊捕由他倆陪著,去了霞關的公證處。

  悠一想歸還50萬元的打算落空了。不僅如此,他不得不論1000萬元表現出來的俊輔的愛束縛一輩子了,他憂鬱起來。可在那場合,這種感情是多麼不恰當哇。博士給警察局掛電話。搜查主任帶著警部、法醫前來檢查。要做檢查筆錄,問了悠一各種問」題,悠一乾脆流利地回答著。博士也滿懷好意地插著嘴,說是沒有任何幫助自殺的跡象。可是,警察看到了公證書,禁不住問起悠一與死者是什麼關係?

  「死去父親的老朋友,我和妻子結婚是他代替父親作的主,他非常疼愛我。」

  作這惟一的偽證時,悠一臉頰上滾下了熱淚。搜查主任,以職業的冷靜來判斷,那純淨而美麗的眼淚,所有之點上都說明他是無辜的。

  耳朵尖的記者趕來了,向悠一提出了相同的疑問。

  「你收到了全部遺產,先生可是十分愛你的吧。」

  一點沒有其他含義的問話裡,「愛」一詞刺傷了悠一的心。

  年輕人一本正經地虎著臉,什麼也沒回答。他忽然想起家裡人還不知道,於是他去給康子打了個電話。

  天亮了。悠一一點不覺疲勞,困倦也一絲一毫末來打擾,他耐不住清晨起前來弔唁的客人和新聞記者,給分村博士打了個招呼,出門散步去了。

  好一個晴朗的早晨啊。他下了坡,看到都營電車的兩條鐵軌,閃著爽潔的光,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婉艇曲折伸向街道的那一頭。店還大都關著門。

  「一千萬元。」年輕人一邊過馬路一邊想,「當心喲,現在讓汽車給撞死,可是全白搭了……」

  ……剛剛卸下櫥窗遮蓋布的花店裡,花兒濕轆轆地憂鬱地互相靠在一起。「一千萬元,可以買多少束鮮花呀。」年輕人心裡嘀咕著。

  難以名狀的自由,比夜裡的憂鬱,更沉重地扣在他的胸頭。那不安讓他的步子笨拙地加快了。還是把這種不安想成是通宵沒睡的原因好吧。他來到:「省線」車站門口,看到上早班的人正擁向檢票口。站前並排著二三個擦皮鞋的攤子。悠一想:「先把鞋給擦一擦。」

  全文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