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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不用了,康子,別擔心。」——那聲音感情激動,親切體貼,幾乎像是對親生女兒說一樣:「是你死去父親的財產問題,我去會會一個必須會的人。我不想把這事對悠一說,假如我回來之前悠一回來了,就對他說,過去的老朋友派車來接我去的。假如我回來後,悠一還沒回來,那麼康子、阿瑤可千萬別對他提起我出過門的事。說定了。我心裡有數來著。」

  就這樣含含糊糊地說好了,她慌慌張張地坐上包車出去。兩個小時後,,又坐同一輛車回來了,悠一深夜回到了家。

  「母親怎麼樣?」悠一問。

  「大致上全好了。和平時一樣,九點半的時候睡下了。」——忠實于婆婆的妻子說。

  第二天晚上悠一剛出門,母親立刻又吩咐備車出門。第二個晚上仍然是不要人陪她去,阿瑤不安地看著女主人,女主人拿出銀色的和服腰帶扣子,手劇烈抖動地捏著。不幸母親的眼裡閃著不祥的光,老實、無能傭人的存在,一開始就在她的視線以外。

  她連著兩晚都去了有樂街的「魯頓」,作為惟一的證據,她等著悠一身影的出現。大前天,她收到了一封可伯的匿名信,信裡勸告她說,要證明密告不是撒謊,請最好自己按信上的地圖去一趟那可疑的店,看看有沒有本人的影子。她決心不管什麼都讓自己一個人來排除。不管讓一家道受不幸的根子埋得多深,刀口也是該在母子間解決的問題,決不能波及到康子。

  另一頭,「魯頓」連著兩晚迎來奇怪的客人,感到十分驚訝。江戶時代,男妓們接男客,也接女客,現代這樣的習慣已經被忘卻了。信中說了許多這個店的奇異風俗和黑話。南太太又花了無限的努力,一開始她就成功地裝出知道規矩的客人。她一點沒表現出驚訝,舉止大大方方。去那邊打招呼的店主人也讓品味高尚老婦人的貴體及應對的灑脫迷住了,不能不放鬆了警惕。不管怎麼說,這個才上年紀的女客肯花錢就行。

  「真有好事的客人呐。」「盧幫」對少年們說,「那種年紀,善解人意,像個好說話的人。其他客人著到是她也不會在意,去玩玩也不錯嘛。」

  「魯頓」的二樓剛開張時是有女人的酒店,後來「盧蒂」改變方針,趕出女人。現在從黃昏起,二樓也讓男人跳舞,讓人們看穿著女裝半棵的少年跳舞什麼的。

  第一晚,悠一終於沒出現。第二晚,她下決心非坐到悠一出現為止,她滴酒不沾,讓陪在桌邊二三個少年太覺可惜了。三四十分鐘等下來,悠一沒有出現。『忽然一個少年說的話,讓她的耳朵豎起來。少年對他的朋友們說:

  「怎麼啦?這二三天沒見阿悠來嘛。」」你別傻擔心了吧。」聽著這話的少年戲弄著他。

  「我可沒擔心睦。阿悠和我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嘴裡說說的吧。」

  南太太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

  「阿悠很有名氣吧。說他是非常漂亮的人吧。」

  「我,帶著照片。給您看看吧。」被堵住嘴的少年說。

  他費了好大功夫拿照片。從他那男招待白色工作服的內衣口袋裡,掏出蒙上一層灰塵有些髒的厚厚;疊紙片。那裡有名片、折疊得快爛了的紙片、幾張一元的紙鈔票,電影院的說明書什麼的。少年將身體歪向檯燈處,一張一張仔細找起來。看著一張一張翻撿的勇氣到底堅持不了多久,不幸的母親閉上了眼睛。『

  「照片上的青年也許是和悠一有些像有些不像的人吧。」她心裡暗暗祈禱著,「那樣還能留幾分疑惑的餘地吧。還能有一分偷安的快樂。那就能相信那封信的每一行(只要沒有證據),都是誣陷人的謊話。無論如何讓我看到不認識人的畫像吧。」

  「有啦,有啦。」少年叫起來。

  南太太的老花眼稍稍往後扔開一些,把接過來的名片型照片湊到燈光下一看。照片的光紙反射著光,有些看不清楚。換個角度,清清楚楚看到了穿白色翻領衫,微笑著的美青年的臉。那的確是悠一。

  這真是呼吸停止般苦惱的瞬間,母親想繼續在這裡看見兒子的勇氣完全喪盡。一直保持著的不拔的意志力,也同時受到了挫傷。她茫然地把照片交還到少年手裡。媳再沒有笑一笑,連說點什麼的力氣也沒有了。

  樓梯上響起高跟鞋的聲音。又有新客人來了。一看來的是個年輕女客,在火車座椅子上擁抱接吻的男人們趕快分開。女人認出悠一的母親,板著臉朝那邊走近。「媽媽。」女人叫了一聲。南太太大驚失色,抬起頭一看,眼前站著的竟是康子。

  婆媳倆說得很快的對話,充滿了悲傷。婆婆問:「你幹什麼來這兒?」媳婦沒有回答,只一個勁兒催促她趕快回家。

  「可是……在這種地方見到你……」

  「媽媽,回去吧,我是來接您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等一下再說,反正先回家。」

  兩人匆匆地結了賬出得店來,街角上停著母親包的車。康子是坐出租來的。

  南太太在座位上舒展開身子,閉上了眼。車開動起來。淺淺坐著的康子保護著婆婆的身體。

  「呀,汗都濕透了。」

  康子說,她用手絹給婆婆的額角擦去汗水。末亡人這才微微睜開眼說:

  「我知道了。你到我那去,看到了那封信吧。」

  「那種事,我可不會做。今天早上,』厚厚一封信寄到我這兒來了。我這才將昨晚媽媽去的地方對上了號。我想,今夜能作個了吧,所以追過去了。」

  「同樣的信,也寄給你了呀。」

  末亡人受盡苦惱的折磨,短短地叫了一聲。「康子,真對不起」她哭著說。這沒有任何理由的道歉和嗚咽,深深打動了康子的心,她也跟著哭起來。車到家之前,兩個女人哭著相互安慰,接觸到要點的話,還一句也沒有談起。

  回到家,悠一還沒有回來。未亡人本打算一個人解決這事的真正動機,說是不願讓媳婦受累,而更多的是在媳婦面前抬不起子難以啟齒的羞恥,這種羞恥已隨著眼淚打破了,於是,惟一同自己分享秘密的康子,同時也就成了無可替代的協助者。兩人趕快來到離阿瑤最遠的一間屋子裡,把兩封信拿出來對照了一下,卑劣的匿名寫信人的憎惡,在兩人心中形成尚需要一些時間。

  兩封信出於同一個筆跡。文句也幾乎相同。錯字很多,文章也很不通順。有些地方讓人感覺到是故意歪歪扭扭寫的。

  信上寫著,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報告悠一的情況。悠一是個「標準假貨」的丈夫,他「絕不愛女人」。悠一不僅「欺騙了家庭,欺騙了社會」,還不介意破壞他人的幸福結合。他是個男人又是男人的玩物,他曾是鎬木前伯爵的favotlrite(寵物),現在是河田汽車製造公司社長的嬖童。這個美麗的驕兒,不斷背棄多年以來「情人」的惠顧,輪番與許多年少的情人做愛了又丟棄。那個數字,說一百,只會多不會少。「為慎重起見再加一句」,年少的「情人」都是同性。

  悠一最近又變得喜歡奪人之愛了。因為他,一個讓奪去嬖童的老人自殺了。這封信的寄信人,也同樣是個被害者。萬望諒解體察寫信人迫不得已的心情。

  假如對這封信抱有懷疑,要找些正確的證言來解釋疑問,請在晚飯後去一次下邊畫的這個店,請你們用自己的眼睛去證實一下我說的是否是事實。那個店,悠一該常常出現,在那裡見到悠一的話,上面的報告就不是胡編亂造的了。

  信上的內容大致如上,接著畫了張「魯頓」所在地的詳細地圖,還細細列出去「魯頓」客人的注意事項,兩封都是一樣的。

  「媽媽在那店裡遇見阿悠了嗎?」康子問。

  一開始打算不說照片的事,未亡人沒多想還是告訴了康子:

  「見是沒見到,可看到了照片呀。那裡教養壞透了的招待當寶貝似地拿著悠一的照片呐。」

  說完,自己又像是後悔說出似地添了一句「……可是反正沒碰上。這封信令人懷疑這一點還不能翻過來哇。」

  說是這麼說,她焦躁的眼神裡卻與她的話相反,訴說著她的真心話,她根本不懷疑信上寫的內容。

  南太太突然覺察到,與自己並膝而坐的康子臉上,沒有一絲震動的表情。

  「你可是出人意外地鎮靜哇。真奇怪,你是悠一的太太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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