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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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輔將青春的理想主義奪走據為已有,作為交換,則對以內體形式存在的悠一的青春課以苦刑。這對一般青年來說不認為是苦刑的反理想主義,令這美青年不得不借助于鏡子,無可奈何地成為自身鏡子的囚徒,只對感性捕捉到的現實,有一種犧牲所有一切的忠實態度。譬如感覺的放姿,把我們吹得像落葉般四處亂飛的性感之力,相對性中漂著的現實奇形怪狀的種種變易之相,在俊輔看來,只有代替倫理,人的完全形態和樣式的美,才能夠解救並控制這些;對自身形態完美的悠一來說,那就是不借助於鏡子看不到的東西,青春否定的本能有時以自殺方式作最直接否定嘗試的東西,沒有俊輔所謂的「生活裡的藝術行為」不自然介人就連存在都很難相信的某種東西。這就是悠一自身的肉體的意思。這可能意味著如同一個詩人的詩才一般。 現在在悠一的眼裡,河田那種滑稽的社會矜持,滑稽是滑稽但是一種必不可少的裝飾。學會一次修整邊幅,對男人來說,比什麼都要緊;好比對女人來說什麼能和寶石和皮上裝相比的呢。這一點上,河田單純的虛榮心也比傻輔更單刀直入地觸動,了青年的心。俊輔曾對學生之身悠一的內心,灌輸過這種虛榮心的愚劣和無意義;可迂闊的老作家卻看得了一點,把這個想成愚劣因此讓青春的潔癖顯眼的力量,除了精神支柱以外不可能有其他的了。教給悠一蔑視精神的他,對蓖視精神的本能和特權只讓一個人精神中擁有的時候,他有一種故意熟視無睹的傾向。 悠一年輕而又正直的心毫不費力地完成了知道愚劣仍然愛愚劣的複雜過程。這樣容易做到是因為精神的錯綜複雜與肉體單純的本能不相適應的關係。就像女人希望得到寶石那樣,青年體內也萌生了社會的野心。他和女人不同的只是在認識上,知道這世上所有寶石的無意思。 悠一有幸福的天賦,能忍耐認識的苦楚,侵擾青春的認識那種令人生厭的東西。由於俊輔的啟蒙,悠一對諸如:名聲、財富、地位之虛無,人類必須拯救的蒙昧和無知,尤其是女人存在的價值,生的倦怠所形成的一切熱情的本質等各種各樣現成的認識睜開了眼;但是,在少年期裡他已經發現過伴隨人生的醜陋,他的性感傾向,讓他習慣於不管怎樣的醜陋或無價值,他都作為自明的東西來忍耐;正因為這種平靜的純潔,認識才會免除其苦楚。他所看到的生存恐懼感和腳下洞開黑暗深淵的那種眩目感,只是為了在康子生產時做個「見者」的一種健康的準備運動,好比在藍天下競技者明朗的肉體鍛煉一樣。 另外,悠一所抱的社會野心,是青年式的,多少有些自以為是孩子氣的東西。前面已經講過,他有理財的本領。悠一受到河田的刺激,想成為一個事業型的人物。 悠一覺得,經濟學是極好的人類學問。它能不能直接地深深地連結上人的欲望,這一體系具有的活力也產生強弱的變化。在自由經濟的發生期,它曾經與興起的市民階級的欲望即利己心緊密連結著,由此發揮了自律的功能。今天,在它這衰退期裡,因為機構離開欲望機械化了。以至於欲望衰弱下去的關係。新的經濟學體系必須發現新的欲望。全體主義和共產主義以各自不同的形式,試圖讓民眾的欲望再發現:但前者是捧著人為興奮劑似的哲學,在市民階級衰弱的欲望上點起火,試圖讓它蘇醒並集結起來。納粹深深理解衰弱。對納粹的人工神話、隱蔽起來的男色原理,集中美育年的党衛隊,集中美少年的納粹青年團組織,悠一不能不發現關於這種衰弱的淵博知識與深深智慧的共同感覺。另一方面,共產主義著眼於衰弱欲望底部留下的想一元化的被動欲望,和資本主義經濟結構的矛盾越來越尖銳化的貧困的新強烈願望。就這樣經濟學尋找著種種原始的欲望,追溯一傾向的恐怖心,在美國,帶來了本能的、無價值精神分析學的流行。這流行的自慰之點就是相信探尋欲望的源泉,對此分析,由分析而使之解除。 可是,作為經濟學系學生悠一這樣漠然的思考中,由於他性感宿命的傾斜,滲進來不少宿命論的氣味。他只把舊社會機構的各種矛盾和以後產生的醜惡,作為生的矛盾和醜惡的投影來看,他看不到機構醜惡的投影造就了生的醜惡。比社會的威力他更多感到了生的威力。因此,他情願把相信人性惡的各部分和本能的欲望看成同一個東西。這就是這個青年所謂反論的倫理關心。 善和美德衰落了,近代發明的許多市民的德性歸於瓦礫,在民主社會無力的偽善橫行跋扈的今天,諸惡再一次供給其能量的好機會到來了。他相信自己見的醜的力量。把這種醜放在許多民眾的欲望旁邊。共產主義新的道德準則,在民主社會死去的市:民道德旁特別顯眼,而革命的無數手段的惡,除了貧困的憤怒產生的復仇欲望之外,從他們只依靠自己相信是正確的目的意識一點來看,不是最高的惡。最高的惡一定在無目的的領域裡、在為理由的欲望中……因為以子孫繁殖為目的的愛,以利潤分配為目的的利己心,以共產主義為目的的勞動階級革命的熱情在各自的社會都是一種善。 悠一不愛女人。然而女人生了悠一的孩子。那時的他,看到了非康子意志,生的無目的欲望的醜。民眾大概也是不自覺地依據這樣的願望生出來的。悠一的經濟學就這樣發現了新的欲望,他抱著野心,要親自化身為這樣的欲望。 悠一的人生觀裡,沒有與他年輕不相稱的「尋求解決」的焦躁。他看到社會矛盾和醜,他抱著奇態的野心,要讓自體變成那些矛盾和醜。生的無目的欲望和自己的本能相混淆,他夢想著作為實業家的種種天賦,成了幹庸野心的俘虜,俊輔聽了一定會掉轉臉去的吧。這個過去讓「被愛」弄慣了的「美麗的阿魯基比阿特斯」』就這樣也成了虛榮的英雄。悠一想利用河田。 夏天到了。還不滿一個月的嬰兒,睡了哭,哭了吃奶,沒多少事 情。可是單調的生活看了也不厭,受孩子氣好奇心驅使的父親,很想看看嬰兒緊握著的線疙瘩,便硬要研開嬰兒緊根著的小拳頭,每次都讓母親責備。 悠一的母親,實現了盼望已久的理想,喜出望外,病也好了:大半似的,分娩前危危乎乎康子的種種症狀,產後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圍著悠一的合家幸福,令他不痛快。 康子出院的前一天,溪子命名整一周,娘家人送來了祝賀禮服。粉紅的皺紗用金線縫著南家「酐漿草」的家微,禮服上還附著淺粉色的帶子,和繡著家徽的紅緞子荷包。這還是禮品的先驅呢。各方親戚朋友紅綢白綢送來了,「嬰兒全套用品」送來了,還有特製的雕著家徽的小湯匙。溪子會和文字上所寫的:「銀匙入口」一樣成長起來的吧。裝在玻璃罩子裡的「京娃娃」送來了,「禦所娃娃」送來了,「寶寶服」送來了,幼兒用的毛巾也送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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