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三六


  正要回座位去,恭子忽然看到:有個中年婦女把椅子拖到悠一旁邊,在和他說著話呢。恭子把椅子從兩人身邊稍稍挪開些,這:時聽到悠一介紹中年婦女:

  「這位是鎬木夫人。」

  女人們一眼就看到了對方的敵意。這個偶然,俊輔是萬萬沒有算到的。鎬木夫人剛才一直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一角上,盯著他們兩呢。

  「我比約會的時間稍提早了些來了。我想你們的話還沒完,就等著了,實在對不起您了。」

  鎬木夫人說。一瞬間,就像化妝過了頭,想年輕反而更顯老一樣,夫人像小姑娘般的撒謊,立刻讓自己的年齡顯露出來。恭子看到這把年紀的醜陋,安心了。她輕鬆地識破了夫人的謊話,用』一隻眼向悠一笑著遞了個眼風。

  鎬木夫人此時競不在乎這個比自己年輕10歲的女人拋來輕蔑的眼光。她覺得這時嫉妒有失她的身份。這時恭子說話了:

  「我老是一說就說個沒完。實在對不起,我得告辭了。阿悠幫;我叫輛出租車吧,下雨了呢。」

  「下雨了?」

  第一次碰到恭子用第二人稱叫他「阿悠」,他可真有點驚慌失措;他故意對「下雨了」弄出大驚小怪的樣子,來掩飾自己的吃驚。

  剛出門口,正好有一輛兜生意的出租車,他趕快給店裡邊打了個手勢。恭子對夫人道了聲別站起來。悠一送到了門口,在雨中揮揮手。她什麼話也沒留地走了。

  悠一來到鎬木夫人前,默默地坐下。淋濕的頭髮,像海草一樣貼在他的前額上。這時青年看見方才恭子椅子上遺忘的東西,他趕快抱起來想沖出去,這一瞬激烈的動作,讓鎬木夫人看在眼裡。他忘了車早就開了。這反射的熱情,讓鎬木夫人絕望了。

  「忘東西了嗎?」

  她強裝出笑容說。

  「嗯,她的鞋子。」

  兩人都覺得那不過只是一雙鞋而已。可實際上恭子忘掉的東西,在她遇見悠一以前,整整一天只有這一件事讓她關心。

  「去追她吧,還來得及喲。」

  這回鎬木夫人說的話一聽就知道挖苦他。她苦笑了於下。

  悠一還是沒做聲。女人也不做聲,但她轉而一想,自己的沉默裡,敗北的陰影清清楚楚地擴大了。她尖聲叫起來,幾乎帶著哭腔:

  「生氣了嗎?對不起。說那種話,是我性格不好呀。」

  說是說,內心和這話正相反,夫人描繪出自己戀情的無數預感中,她抓住了一個:那就是悠一明天肯定把這遺忘物送去給恭子,還會向恭子解釋鎬木夫人撒謊的事。

  「嗯——,沒有,沒什麼可生氣的。」

  悠一陰轉晴了,心情舒暢地給夫人一個漂亮的笑臉。這個笑臉讓鎬木夫人增添了多少力量,悠一是無法想像的。夫人讓這向日葵般年輕人的笑臉招惹得一下子升到了幸福的絕頂。

  「我給你賠不是,想給你買點什麼。你不走?」

  「算了吧,賠什麼不是。還下著雨呢……」

  那是場陣雨。雨變小了,夜裡遠遠地看不清楚;正好出去個有些醉醺醺的人,一跑到門口就大叫起來:「嗅,停了,雨停了。」

  避雨跑進店的客人們,這會兒騷動起來,為了呼吸雨後初晴的夜之空氣,『紛紛急急地跑出去。夫人催促著,悠一提起那遺忘的包跟著去了。雨後的風冷颼颼的,他將深藏青風衣的領子豎起來。

  現在,夫人把今天偶然遇到悠一的事,誇張地朝幸福的方面想。那天以後她和嫉妒鬥開了。本來夫人勝過男人的感情很堅定,正是這感情支撐她直到今天,還下定決心不再受悠一的誘惑。她一個人出去散步,一個人去看電影,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喝茶。她覺得一個人在的時候,反而從自己的感情中獲得了自由。

  然而,鎬木夫人不管到哪裡,都感到了追來的悠一那傲岸輕蔑的視線。那視線說:「跪下!快在我面前跪下!」……一天,她一個人去了劇場。幕間休息時,化妝間的鏡子前呈出了慘狀。鏡子前,女人們的臉擁擠在一塊兒。爭先恐後地伸出臉頰,伸出嘴唇,伸出額頭,伸出眉毛,一個女人讓白粉嗆得勝都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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