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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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著讀著,俊輔嘴角邊浮起一層焦躁的微笑,嘟噥著說;「簡直狗屁不通。全看歪了。不過是『殼裡空』浮華的追悼書嘛。都認識二十多年了,多傻呀。」 他把服蔭轉向二等車廂的大玻璃竊,向外眺望著。看得見誨。漁船揚帆駛向本海。仿佛意識到許多眼前觸及到的事一樣,那沒有被風鼓得滿滿的白帆,耷拉在桅杆上,顯出一種無精打彩的媚態。這時,桅杆的下方,忽地閃過一小點亮光來。接著火車擦過被夏日驕陽照得明晃晃的赤松林,鑽進了隧道。 「那,那一瞬的閃光,說不定是鏡面的反光吧。」俊輔想著,「難道船上有女漁夫嗎。也許她梳妝得正起勁呢。這被太陽曬黑的『假小於』,像是手裡那面小鏡子出賣了她的秘密似的,該不會是給偶爾路過的列車上的乘客暗送秋波吧。」 詩一般的幻想移到了女漁夫臉的形狀上,跟前那張臉斯漸變成康子的臉。老藝術家汗涔涔的瘦弱軀幹震顫了。 ……難道是康子引起的嗎? 「人類所有的激烈愛憎、嫉妒、怨恨、熱情等種種世相仿佛與他塞不相干似的。」 蠢話,蠢話,蠢話! 藝術家鉸強迫著從真情向虛假的演變,與社會上的一般人被強迫的演變恰好是相反的。藝術家是為顯露而虛假,一般人則是為了隱蔽而虛假。樸素、恬淡的坦白得出另一些結果,檜俊輔是宣揚社會科學和藝術一致的那種流泥,於是被認做無思想;但就像博道樓裡舞女不時掀起裙子,露出大腿一樣,他的作品結尾老是來一個「光明的尾巴」,對那些認定思想存在的傻乎乎的鄉下人他完全有理由不聽他們說三道四。可話說回來,俊輔關於生活和藝術的想法,確有什麼肯定要招致思想不孕的東西。 我們稱做思想的東西,不是事前就有,而是事後而生的。首先,它老是以偶然衝動導致的某行為的辯護人身份上場。辯護人給那行為以意義及理論,把偶然換成必然,把衝動化為意志。思想具有一種力量:盲人撞了電線杆,我們治不好他的傷G不怪罪于盲人看不見,而怪罪於電線杆子。如果加上一個一個行為的事後理論,那麼,理論就成為了體系。而他,行為主體,則不過成廠一切行為的可能性。他有思想。他把紙屑拋在大街上。他根據一己之思想,把紙屑拋在大街上。抱有想法的人,相信自己的力量可以無限推廣出去,溫終成為思想牢籠裡的囚犯。 俊輔把愚蠢行為與思想嚴格區別開來。其結果,他的愚蠢行為成了遭報應的無端罪過。被他的作品不斷排斥的愚蠢行為的亡靈,每夜每夜都來打攪他的安眠。三次以失敗告終的婚朔,在他任何一部作品中都看不到一線半爪。青年時期的俊輔生活中不斷遭受挫折,誤算和失敗接二連三。 與愛憎毫不相於嗎?蠢話!與嫉妒毫不相於嗎?蠢話! 與他的作品漂浮的玲戊氣氛相反,俊輔的生活裡,充滿憎恨、充滿嫉妒。三次婚姻的挫折,比這更不幸的十多次戀愛那令人心酸的結局……老作家心裡持續著對女人難以斬斷的憎惡與煩惱,他一次也沒有把這種憎惡當成作品的裝飾物。那是怎樣一種謙虛,怎樣傲慢的捉迷藏叼。 在他作品裡上場的許多女性別說男人,就連女性讀者看了,都會感到讓人急得牙根發癢的清靜。一個好事的比較文學論者,把這些女主人公與埃德加A坡描寫的超自然的女主人公做過比較,也就是和利基亞、別萊尼斯、莫萊拉、阿芙洛蒂德侯爵夫人等做比較。這些女子當然都有著大理石船的肉體。那容易生厭的戀情,就像下午的陽光。在雕刻的這邊那邊投下短暫的陰影一般,俊捕對自己筆下女主人公們的性感只做拂光掠影式的描寫,他害怕這種描寫。 有個老好人的評論家甚至稱俊輔為「永遠的女權主義者」。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個竊賊。一件冬天的外套,三雙鞋,兩套夾西裝,蔡斯照相,在短短的兩年打發婚後空閒的日子裡,讓妻子巧妙地偷出去變賣了。離家出走時,還把許多珠寶縫在襯領和腰帶的襯墊裡帶走了。俊輔家是受封的財主家庭。 第二任妻子是個瘋子。唾覺時,老想著「丈夫要殺自己」,睡不著;於是,歇斯底里症狀惡化了。一天,俊輔外出回家,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正要進屋,讓妻子一把堵在門外。 「讓我進去,一股怪氣味。」 「現在不行,我在做一件有趣的事呢。」 「怎麼回事?」 「你老出門,有了相好了吧。我把你的女人的衣服剝下來,燒了。真痛快!」 他起緊推門一看,波斯地毯上,丟得到處都是燒很通紅的煤炭,滿屋子煙。妻子又跑到火爐邊,一副端莊嫺靜的態度,挽起袖子,用小伊於招妒膛裡烷著了火的煤炭鏟出來,不停地往波斯地毯上微著。傻輔驚慌失措趕快去制止她,誰知妻子競用令人害怕的大力氣,拼命反抗著,像一頭將要被俘的猛禽,竭盡全力地反抗著,他全身筋肉都僵硬了。 第三任妻子直到死為止都是他的妻子。這個蕩婦讓丈夫所能嘗到的所有苦惱,都叫俊輔嘗了一遍。那苦惱開始的第一天晚上的事。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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