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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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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是要證據的話,本多先生現在也應當珍藏著松枝清顯那個人的夢日記,你可以要來看看。據說日記寫的全部是夢,而又一一成了現實……不過,剛才說的這些,也可能同你沒有一點關係。不錯,金讓是死於春季,而你的生日是三月二十日,並且同樣有三顆黑痣,因此很容易使人認為你必是金讓轉世。問題是金讓的死期弄不確切。金讓的雙胞胎姐姐也只說是春天,粗心的是她沒有記清妹妹的忌日。本多後來用了很多辦法,可惜詳情始終不得而知。所以,假定金讓被蛇咬死是在三月二十一日以後,你就可以無罪獲釋。轉世至少需七天時間。就是說,你的生日必須在金讓死後七天以上。」 「我的生日其實也是不準確的。父親出海期間降生的,沒有人好好照料,報戶口那天就成了生日。真正的生日實際在三月二十日之前。」 「就是說越往前確率越低是吧,」慶子以冷淡的口氣說,「儘管這樣,也可能毫無意義可言囉!」 「毫無意義可言?」阿透略顯慍怒地反問。 剛才聽的胡言亂語信與不信暫且不論,而現在又說其同自己的關聯毫無意義,這無非暗示慶子對自己存在價值的漠視。她具有一種視他人如糞土的能力。這是慶子永遠開朗的根本原因。 慶子晚禮服的多彩珍珠,在爐火的輝映下放出妖冶的光彩,如夜虹繞身一般璀璨。 「……是的,是毫無意義。不是麼,你一開始就可能是冒牌貨。在我看來你肯定是冒牌貨!」 阿透審視著爐火對面說得如此斬釘截鐵的慶子的側臉。爐火給那側臉鍍上光輝瑰麗的輪廓,顯得無比狀觀。矜持的高挺鼻樑配以火光閃閃的眸子,足以使其身旁的人陷入孩童般的焦躁不安,面臨高屋建瓴的重壓。 阿透湧起殺意,思索如何將這女人弄死,並且死之前要使她驚慌失措,低頭求饒。無論絞殺還是順勢將那張臉一把按入火叢,慶子都很可能泰然自若地朝這邊轉過映滿火光的臉,任憑頭髮繞臉騰起悲壯的火焰。阿透的自尊心已經火辣辣作痛,害怕再給慶子下面的話語刺出血來。他生來最懼怕的就是自尊心受創流血。自尊心血友病一旦流血便無法控制。正因如此,他才一直利用自己所有的感情,時時在感情與自尊心之間劃一條線,躲開愛的危險,身披滿帶尖刺的鎧甲。 然而慶子毫不激動,一如平日地拉開傾所欲言的架勢。 「……半年後你要是不死,冒牌貨這點就最終得到證明。至少可以明白你並非本多先生所物色的美麗胚胎的轉世,而是昆蟲學所說的仿真亞種一類的貨色。我想用不著等什麼半年這麼久。依我看,你不具有半年必死的天命。你一不具有必然性,二沒有任何一樣令人覺得失之惋惜的東西。你沒有任何東西足以使人夢見你的失去並在醒來後仍覺得這世上倏然落下一道陰影。 「你不過是個耍小聰明的小鄉巴佬,卑鄙、猥瑣,多得到處橫躺豎臥。你正在耍弄半生不熟的手段以宣佈養父是『准禁產者』,從而把他的財產儘快弄到手。吃驚了吧?沒有我不知道的。錢到手權到手後,下一個目標是出人頭地,還是養尊處優?反正你所想的半點不比世間一般平庸青年的想法高明。本多先生對你進行的教育,結果不過僅僅使你意識到你的本來面目罷了。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沒有任何特殊之處,我保證你長命百歲。你絕不是得天獨厚的人物,你和你的行為絕對不可能成為一體。你本來就不具有以神奇的速度毀滅自己那種閃電般的年輕的藍光。你有的只是尚未成熟的老成。你一輩子都僅僅適合靠吃利息為生。 「你根本不可能謀殺我和本多先生。因為你的惡是合法的惡。你自我陶醉在觀念衍生的妄想之中,本不具有那種天命卻又自命不凡,一心以為看穿人世的終端卻又得不到水平線彼岸的邀請。你與聖光與神啟全無緣分,你真正的魂靈既不存在於肉體又不見於內心。而金讓的魂靈至少蘊含在流光溢彩的肉體中。造物主對你不屑一顧,根本不對你懷有什麼敵意。本多先生尋找的轉世生靈是造物主親手創造而又不由得產生妒意的存在。 「你是個百無聊賴的一介小才子,一個適合育英財團口味的優等生:只要對方出學費你就能順利考上大學,理想的工作也會自動找上門來。因而你也是那些人道主義者們的宣傳材料——只要充分提供物質條件,便可以大量發掘出被埋沒的秀才——如此而已。本多先生待你好得過分了,你不過是他『放錯調料』的產物。假如調料放得正確,是可以將你拉回正路的。要是你給哪個俗不可耐的政治家當上秘書,說不定你會覺悟過來,遲早給你介紹就是。 「你的話我牢牢記住好了。你自以為所見所知所洞察的東西僅僅限於30倍望遠鏡那小小的圓圈而已,如果你以為那便是整個世界,你原本可以永遠幸福的。 「不是你們從那裡把我拉出來的麼?」 「說到底,是因為你自以為與眾不同,自己從裡邊興高采烈爬出來的,不是嗎?」 「松枝清顯被戀情俘獲,飯沼勳被使命俘獲,金讓被肉體俘獲,你究竟被什麼俘獲了?被自以為與眾不同的毫無根據的認識,對吧?」 「如果說從外部被什麼俘獲並被狠命拖來拉去是所謂天命,那麼清顯也罷阿勳也罷金讓也罷是有天命的。而從外部把你俘獲的是什麼?是我們!」 慶子恣意閃耀著胸口金絛色的孔雀屏笑道。 「是我們兩個對人生大多事情已經生厭的喜歡惡作劇的冷酷老人!你的自尊允許你把我們這樣的存在稱為天命嗎——這麼寡廉鮮恥的老頭和老太婆,一個偷看專家,一個同性戀者! 「不錯,你是以為自己看透了世界。但把這樣的小毛孩子引誘出來的則是以死作押的『看透老手』。拉出自以為是的萬事通的,只能是更為老奸巨滑的同行。其他人決不可能敲你的門。所以,你原本可以一生都不至於被人敲門,但那樣也是同一回事,因為你沒有什麼天命,你不可能有美麗的死。你不可能成為清顯阿勳金讓那樣的人。你能成為的不外乎愁眉苦臉的財產繼承人……今天請你來,就是為讓你刻骨銘心地懂得這點。」 阿透氣得雙手發抖,眼睛怔怔盯住火爐旁掛著的捅火棍。自己現在很容易佯裝準備捅奄奄一息的火苗而伸出手去,至此不會引起懷疑。往下只消高高舉起即可。阿透已實實在在地感覺出鐵棍攥在手心的重量,真真切切地看到鮮血濺在路易式金光椅和爐架祥雲掛軸上的情景。但他終未伸手。喉嚨渴得冒煙,卻又不得討水。臉頰因仇恨而發燙,使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有的熱情。只是這熱情已被封死,沒有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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