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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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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單眼瞎,也不是大麻臉,只是覺得眼前掠過尖刺刺的醜陋。總之與世人視以為美的尋常系列格格不入。猶如肉體至為憂鬱的記憶倏然劃過心間。不過從常識看來,無非是前來幽會的少女怕人看見而逃之夭夭罷了。 兩人登上鐵梯,在門前平息一下急促的呼吸。門已半開,本多閃人肩頭。似乎沒人。他朝門內伸向二樓的窄梯招呼道「有人嗎?」每招呼一聲,接著就是一串劇烈的咳嗽。「有人嗎?」這回聽見樓上有人移動椅子的聲響。隨著一聲回應,一個身穿背心的少年從樓上探出頭來。 本多吃驚的是,那少年頭髮上竟向前傾斜著一朵紫花,像是八仙花。少年探臉的一瞬間,花從頭上跌落下來,順樓梯滾到本多腳邊。少年見狀,現出慌張的神情。大概忘了頭上的花。本多拾起,見這八仙花已被蟲子咬過,差不多成了茶色,且早已垂頭喪氣。 而這一切,都給戴著西班牙帽的慶子看個明白。 雖然樓梯光線昏暗看不清楚,但少年顯然有一張蒼白而漂亮的臉,蒼白得甚至給人以不祥之感,即使背對樓上的燈光也仍然白得耀眼,好像本身可以發光。由於能借機還花,本多輕鬆下來。他手扶牆壁,一步一步地登著陡梯。少年為了接花,下到樓梯中間。 本多同少年四目相對。此刻,本多憑直感覺察出一種與自己完全相同的齒輪正以同樣冰冷冷的微動和同樣準確無比的速度在少年內部轉動。哪怕再細小的零件都與本多相差無幾。甚至整個機關那仿佛被拋往萬里虛空的徹底無目的性也如出一轍。相貌和年齡相差如此懸殊,而硬度和透明度卻毫釐不爽。這少年內在的精密,同本多惟恐被人損壞而深藏於內的精密毫無二致。這樣,本多刹那間以肉眼看到了少年內部那已完全竣工的荒涼的無人工廠。那正是本多自我意識的雛形。這座無限生產而又未被消費者發現以致無限期廢棄的工廠,其清潔度幾乎令人望而生厭,其溫度濕度亦被調整得恰到好處,日復一日發出撕綢裂絹般的細微聲響……只是有一點與本多不同:少年對自己所擁有的同樣機構可能完全誤解,大概年齡的關係吧。本多的工廠因人的徹底闕如而帶有人情味,少年的則不然。不過這也無所謂。總之,本多看穿了少年而少年無以看穿本多,這點使本多感到釋然。從年輕時他就往往莫名其妙地感到心神蕩漾。那種時候他也曾認為這種內部機構最醜不過。但那肯定是因為青年時代對自己本身的目測的失誤將肉體的美醜同內在機構的美醜攪和在了一起。 「最醜的機構」——這個自我戲劇化的稱呼帶有十足的青年人意味,誇張而又浪漫。這也未嘗不可。如今,本多可以冷漠而面帶微笑地如此稱呼。就像如此稱呼自己的腰痛和肋骨痛一樣……儘管如此,「最醜的機構」擁有眼前這個少年般漂亮的面孔也並非壞事。 至於這一瞬間的對視發生了什麼,少年當然蒙在鼓裡。 少年下到樓梯中間,接過花,馬上像要揉碎羞赧似地揉碎花朵,不指名道姓地辯解道: 「這個人,簡直惡作劇!把花插在人家腦袋上,我倒忘得死死的。」 本該羞得滿臉通紅,然而臉頰近乎透明地蒼白,絲毫沒顯出異樣。這點引起了本多的注意。少年隨即轉而問道: 「有什麼事嗎?」 「啊,我們只是遊客,想看一看這信號站……」 「那,請上樓好了。」 少年敏捷地彎下細腰,為兩個擺好拖鞋。 上去是進房間,見三面窗口大敞四開。雖說是陰天,但瀉進來的赤裸裸的光線也足以使本多和慶子心胸豁然開朗,如從暗渠突然來到遼闊的原野。南窗五十米開外就是駒越海灘和濁浪翻滾的大海。深知富裕和老齡可以讓人解除戒心的本多和慶子順從地在椅上落座,像回到自家一樣無拘無束地放鬆身體。而口頭上則對著走向工作臺的少年脊背客客氣氣: 「請請,別理會我們,儘管繼續工作好了。對了,能不能讓我們看一眼這望遠鏡呢?」 「請便,正閑著。」 少年把花投進廢紙簍,嘩嘩啦啦地洗起手來。然後拉出重新投人工作的架勢坐在台前,於是檯面報表上浮現出白皙的側臉。看那臉頰,知其好奇心正如腮內含一顆李子陡然膨脹起來。 讓慶子先看罷,本多接著窺看。鏡頭裡全無船影,惟有層層疊疊的波浪前仆後繼,在鏡頭中看去猶如漫無目的地蠕動著的青黑色微生物。 兩人孩子似地很快看夠了望遠鏡。原本也並非想要觀海,不過是興之所至地想介入一會別人的職業和生活罷了。現已得到滿足,難免無聊起來。兩人開始分別巡視房間每一個角落:從遠處寂寞然而忠實地反映海港喧囂的幾件儀器,「清水港在港船舶」的大字標題下排列各碼頭名稱及用白粉筆填入停泊船隻名稱的大塊黑板,放有《船舶便覽》、《日本船名錄》、《國際信號書》、《LLOYD』SREGISTERLISTOFSHIP-OWNERS1968-69》等書刊的書架。牆壁上貼著的寫有代理公司、拖輪、引水員、海關船員餐廳等電話號碼的紙張。凡此種種,兩人全都不無新奇地打量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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