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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12月3日夜裡10點。這是神的禦示。就這麼決定吧!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是足夠準備的。此外,相良你可忘了一件大事。這是一場純潔、高尚的戰爭,如同百合花一般聖潔的戰爭。為了讓後世的人們能夠把它稱之為『百合戰爭』,請你把鬼頭槙子送給我們的那些『三枝祭』用的百合花,每人分上一瓣,出發時務必把它珍藏在胸前的口袋裡。這樣,就一定能得到狹井神社武神的保佑……另外,對在12月3日,也就是星期五這天行動有異議的人,請當場提出來。或許還有一些個人的情況。」

  「連命都豁出去的人,還有什麼個人情況啊?」一個人大聲說道,大家都笑了。

  「那麼,現在開始報告各人的準備情況。大橋、芹川,你們先向大家報告一下對目白變電所的調查和破壞計劃!」阿勳命令道。

  大橋和芹川稍稍推讓了一下,結果還是善於言談的大橋站了起來。

  每當同阿勳說話時,芹川總像新兵似的緊張地挺起胸脯,常常在他那激動的感情還沒表達出來之前,倒先口吃起來,使得別人很難聽懂。但他行動起來卻很踏實,從未耽擱過命令他幹的事。說話時只要一激動,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一邊哭一邊說似的。他在報告時,不善於把事物歸納出條理來,因而由頭腦靈活、口齒伶俐的大橋來替代他,而他卻在一旁認真地傾聽著,同時不停地用力點頭以示贊成。

  ①甲殼類等腳目的節足動物,身體為長卵形,褐色,體長約三釐米,胸腳異常發達,常吸附在岩石或船體上。

  「我們到目白變電所去了,在大門口遇上一個穿工作服的人,他正修理著銅線。我和芹川對他說,我們是機電學校夜校的學生,想到這院內參觀一下。我們到別的變電所時,都要看我們的學生證,最後刁難一番趕走了事。可這個穿工作服的人卻很和氣,告訴我們到二樓去。來到二樓,那裡有三名辦事員,其中一人讓那個穿工作服的人領我們去參觀。穿工作服的人能從工作中脫身出來,情緒很好,得意地領著我們一處處參觀並加以說明。問到機械的構造等問題,他也詳細地給予解答。我們這才知道,在這個變電所裡,有油冷式和水冷式兩種變壓器。

  「大致說來,變電所的主要設施有變壓器、配電盤和冷卻用水泵。

  「如果僅僅破壞水泵,只要用鐵錘什麼的砸壞水泵電動機上的開關,再扔上一顆手榴彈就足夠了。可這樣做效果卻不一定很好。當然,只要破壞了水泵電動機,自然也就止住了變壓器冷卻水的循環,機械便會很快因為溫度過高而無法使用。只是這樣做多少要耗費一些時間,而且另一台油冷式變壓器還可以運行。

  「不過從破壞的難易程度來說,水泵設在中心建築物以外,又沒人看守,幹起來要容易一些。可要想破壞得更徹底,就必須先派一個人殺死值班的人,然後進入建築物內部,另一人在配電盤上安放炸藥,點著導火線後立即逃走。這也是最好的方案。如果在現場遇上意料不到的麻煩時,就只好僅僅破壞水泵了。

  「我們建議,今後再去變電所調查時,最好先找個熟人,從機電學校的學生那裡借來學生證,這樣就容易進去了。報告完了。」

  這個報告頗得要領,易於理解,阿勳感到很滿意。

  「很好!下面是關於繪製日本銀行示意圖的問題,由高瀨向大家報告。」

  「是!」

  由於染有肺疾,高瀨的嗓音顯得有些嘶啞,可他的肩膀卻很健壯。他用射出熾熱光芒的眼睛銳利地看著阿勳說道:

  「其實,我們也曾考慮過很多方法,卻找不到一個理想的方案。除了報考夜班警衛並被錄用外,再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在錄用時,身份調查和體格檢查非常麻煩。我沒有指望通過體格檢查,就拜託井上替我去了。因為不管怎麼說,井上還是柔道二段呢。

  「這樣一來,已經決定捨生取義的井上便毫不畏懼地一步步幹了起來。他先以想幹夜班警衛以掙錢補足學資為名,從大學運動部長那裡開來了推薦信,然後帶著柔道二段的證書前往日本銀行,就被順利地錄用了。以後上班時他便帶上一些對思想無害的書,裝出一副認真學習的樣子。我曾去看過他一次,別的警衛對他還很有好感哩。聽說還有人請他吃夜宵,吃的是那種油炸豆腐條加蔥絲的清湯麵。就連井上也說,一想到不久後自己將要在這裡放火,多少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哩。」

  薄暮中響起大家充滿青春活力的笑聲。

  「直到行動的那天夜裡,井上一直要若無其事地幹好夜間警衛工作。他說到時候他從內部接應。我準備同堀中尉以及其他同志一起研究一下從內部打開大門的暗號。在行動的兩個星期前,我和井上負責繪製好示意圖,然後請堀中尉審查。井上還說,與其在銀行內慌裡慌張地到處調查,莫如一面認真工作,同時自然、逐漸地熟悉道路。那傢伙不大愛說話,眼睛細長,笑起來很招人喜歡,人緣也就出來了。」

  說著,高瀨看了看手錶。

  「啊,銀行就要下班了,那傢伙上班的時間也快到了。很遺憾。他沒能來這裡,不過他現在擔任的,倒是最重要的任務。報告完了。」

  諸如此類的報告不斷進行著。由於這都是阿勳事先知道的事項和內容,他的思緒便開起了小差。

  於是,父親、佐和、本多、藏原等幾位他不願想到的那些人的名字,忽然間像亂哄哄上下翻飛的燈蛾一般麇集在他的眼前。阿勳竭力把住船舵,將心靈的船頭對準自己最渴望的、最光輝的、最能喚起陶醉感的想像。在旭日初升的斷崖上,向那輪冉冉升起的紅日竭誠叩拜……俯瞰著閃爍光亮的大海,在高潔的松樹的樹根上自刃。不過,當在東京市內舉事之後,很難趕到這種理想的海邊。如果爆炸變電所能夠奏效,在一片黑暗之中交通將會斷絕,那時,乘坐電車遠走高飛的想法恐怕很難實現。對於能否從暗殺現場脫身後再逃向遠方,阿勳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儘管如此,阿勳仍在夢想著,有一個清淨的地方正等待著自己前去切腹。很顯然,那是神風連六志士切腹時所在的大見嶽山山巔的幻景。晨風吹拂著切腹現場攔繩上的白紙條,山頂的黎明雲蒸霧蔚,顯現著死境的幻象。

  阿勳現在還不想把這地點確切地定在某處。因為現在確定了,舉事後若無法趕到那裡也毫無意義。即便現在不做決定,一直守護他到最後一刻的神意,也會自然地引導他趕到那裡。在某地一定有一個場所,拂曉時的松風吹拂而過,初冬清晨凜冽的寒風沁人裸露的肌膚,不久後,冉冉升起的太陽明亮地照耀著他那血染的屍骸和紅松的樹幹。

  假如能安全地逃到皇城前……他產生出一個不勝惶恐的空想。自己渡過結著薄冰的皇城護壕,順著對岸的山崖爬到崖上的松樹下,在那裡靜靜等候著黎明的到來,或是遠眺月島方向浮現著船影的大海的曙光。在眼前的丸之內大街浮雕般地被染上第一束曙光之前,自己便可以伏刃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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