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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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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科說到這裡,以為聰子也都該明白,一切都在自己的安排之中,於是把話停住,掏出折疊的手絹輕輕按著額頭上滲出的細汗。 蓼科本來堅持曉之以理,卻不意自己也帶著幾分同情可悲的神情,甚至連聲音都有點哽咽。不過,她明白自己雖然把聰子看得比親生女兒還要可愛,其實並沒有以真正悲傷的感情和她接觸。在可愛與可悲之間隔著一道柵欄,蓼科越是覺得聰子可愛,就越希望聰子與自己共享隱藏於可怕決斷裡的、莫名其妙的可怕的喜悅。以另一種犯罪拯救原先可怕的犯罪。結果是兩起罪惡相互抵消,兩個罪惡都不復存在。把一個人為的黑暗混雜在一個黑暗裡,從而產生恐怕的牡丹色的曙光。而且這一切都在秘密中進行! 聰子一直悶聲不響,蓼科不免心慌,重問一遍: 「您一切都聽我的安排。怎麼樣?」 聰子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吃驚的樣子。她不明白蓼科這麼裝腔作勢的一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有什麼話,你說明白。」 蓼科警覺地環視四周,確認輕微的聲音並非人的動靜,而是風吹神社屋簷下的鈴鐺發出的響聲。蟋蟀在神樂堂的地下斷斷續續地鳴叫。 「趕緊把孩子處理掉。」蓼科說。 聰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你說些什麼啊?這是要判刑的。」 「瞧您說的,這事就包在我身上。即使走漏風聲,警察也不會拿小姐和我治罪的呀。因為這門親事已經定下來了。十二月訂婚儀式舉行以後,那就更安全了。警察也是心領神會的啊。 「小姐,您好好考慮一下,要是這樣磨磨蹭蹭,肚子一大,洞院宮家自不消說,就是一般社會也不答應的啊。這門親事無論如何就會破裂,那麼老爺在社會上也沒臉見人,只好隱退。就是清顯,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內外交困。老實說,松枝侯爵家覺得這樣會斷送自己的前程,乾脆佯作不知。到那個時候,小姐您上天無路,人地無門。現在只有這一條道路。」 「即使警察不捅出去,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早晚要傳到洞院宮的耳朵裡去的。你說,我還有什麼臉面嫁過去呢?我還怎麼去伺候殿下呢?」 「不過風言風語,用不著擔心害怕。至於洞院宮家怎麼想,那就看您的本事啦。您一輩子做一個賢惠美麗的妃子不是很好嗎?風言風語嘛,過一段時間自然而然就銷聲匿跡了。」 「你能保證我絕對不會被判刑入獄嗎?」 「我給您說得再透徹一點,首先,警察顧忌這事牽涉到洞院宮家,所以絕對不敢起訴,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如果您還不放心,可以借助松枝侯爵的一臂之力。只要松枝侯爵說話,什麼事情都可以壓下去。再說了,這件事本來就是他給自己的兒子收拾殘局。」 「啊,這不行!」聰子叫起來:「這絕對不行!絕對不能向侯爵或者清求助。那樣的話,我不就成卑鄙的女人了嗎?」 「哎呀,我也不過是假設嘛。其次,退一萬步說,即使訴諸法律,我也下決心保護小姐。就說一切都是我策劃的陰謀,小姐毫不知情,上當受騙,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聞了迷魂藥,結果身不由己,落到這個田地。那個時候,不論打什麼官司,一切罪過都由老身一個人擔待。」 「這麼說,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坐牢囉,是嗎?」 「這一點您儘管放心。」 雖然蓼科這麼保證,聰子並沒有現出放心的神情。她突然說出一句出人意外的話: 「我想去坐牢。」 蓼科的緊張情緒一下子輕鬆下來,笑著說: 「您簡直就像小孩子說話!這又是何故呢?」 「女囚犯穿的是什麼囚衣?我想知道我穿上囚衣後,清是否還愛我。」 蓼科看見聰子在說這句任性的話的時候,眼睛裡不僅毫無淚水,而且掠過一種強烈的喜悅,不由得心頭顫慄。 雖然這兩個女人的身份不同,但她們心裡迫切需要的肯定都同樣是力量和勇氣。不論是為了欺騙,還是為了真實,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這樣更強烈需要同等質量的勇氣。 蓼科覺得,自己與聰子就像溯流而上的小船與流水的力量頡頏較量,小船正停止在一個地方,現在的每個瞬間,她們都迫不及待地緊密結合在一起。同時,她們彼此理解同樣的歡樂。這歡樂,猶如一群為逃避暴風雨而急切飛來的鳥拍動翅膀的聲音……這是與悲哀、驚愕、不安等似是而非的、只能稱之為「歡樂」的粗獷的感情。 「總之,今後您一切都聽從我的安排吧?」蓼科看著聰子在秋日陽光照射下紅潤的臉色說。 「這件事對清什麼也不要說。這當然是指我的身體的任何變化。至於聽你的安排也好,不聽你的安排也好。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只和你商量,然後選擇我認為最合適的方法。」 聰子的話語已經具有妃子的威嚴。 第一卷 春雪 第三十八章 十月初,清顯和父母親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就聽到十二月要舉行納彩儀式的消息。 父母親對這個儀式很感興趣,竟相炫耀在這方面的掌故知識。 「綾倉家迎接洞院宮家的總管,自然要在正房,但不知道會使用哪一間房間?」母親說。 「因為行的是立禮,要是有漂亮的西式房間,那再好不過了。可是,綾倉家嘛,只好在內客廳舉行,鋪上布,一直鋪到門口迎接。洞院宮家的總管帶著兩名下屬乘馬車進來。綾倉必須事先在大高檀紙上寫好受禮書,用同樣的大高檀紙包好,外面再捆兩根紙繩,這些都做好準備。總管應該是身穿大禮服,伯爵自然也必須穿爵位服。這些繁文縟節,綾倉是行家,用不著我們說話。我們只管出錢就行了。」 這天晚上,清顯心慌意亂,他已經聽見禁錮自己戀愛的鐵鍊在地板上拖著步步緊逼過來的沉重陰暗的聲音。他完全喪失了敕許下來時曾刺激自己情緒激動的那股痛快的力量。當時給予他巨大鼓舞的「絕對不可能」的白磁般的信念如今佈滿細微的裂痕。當時他的決心曾使他欣喜若狂,而如今只有凝視一個季節結束時的悲哀。 清顯自問道:難道就此作罷嗎?不。敕許的力量反而使他們狂熱地結合在一起,但清顯感覺到,這次無非是敕許下達後必然進行的納彩儀式的官方公報卻明顯具有從外部把他們生生扯開的力量。對於敕許,他們以全身心的感情去應對,但對於這一次納彩,他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清顯給聯絡地點的軍人公寓的主人打電話,讓他轉告蓼科,說自己馬上就想見聰子。因為讓對方在傍晚之前回話,所以清顯到學校以後根本沒有心思聽課。放學以後,清顯接到蓼科打來的電話,這樣回答說:由於您也已經知道的原因,這十天裡你們不能見面。一有機會會馬上通知您,請您靜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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