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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初江笑了,搖了搖她的頭髮。從她的頭髮上灑下了一片透明的綠色海藻,落在耀目的沙灘上。

  大家正在吃午飯的時候,一個熟悉的異性掐准恰當的時刻,從岩石背後露出了身影來。

  海女們故意驚叫起來,她們把竹皮飯盒放在一旁,捂住了乳房。實際上,她們並不是那麼驚訝。這個不速之客是按季節來到島上的年老的貨郎。她們戲弄這個老者,才有意佯裝害羞的樣子。

  老人身穿皺巴巴的褲子和白色的開襟襯衫。他把背著的一個大包袱卸在岩石上,指了揩汗水。

  「不用那樣驚慌嘛。要是我來這兒不方便,我回去就是嘍。」

  貨郎特意這麼說。因為他知道在海濱上讓海女們看貨物,最能激發她們的購買欲望。在海濱上,海女們變得大方了。貨郎讓她們隨意挑選貨物,晚上送貨上門才收她們的貨款。海女也樂意在陽光下分辨衣物的色調。

  老貨郎把貨物攤放在岩石背後。婦女們嘴裡塞滿了各式食物,在貨物的周圍圍成了一堵人牆。

  貨物有:單和服、便服、重裝、單層腰帶、神權、襯衫、女和眼用絲帶。

  貨郎打開裝滿了貨物的平整的木箱蓋,婦女們同時發出了讚歎聲。內中塞滿了美麗的小百貨:小荷包、木屣帶、塑料手提包、絲帶、胸針等等,琳琅滿目。

  「所有東西都是大家想要的啊!」一個年輕的海女坦率地說。

  無數黝黑的手很快就伸了過去,精心地挑選,品評這些貨物,彼此交換意見乃至爭論是合適還是不合適,還半開玩笑地開始討價還價。結果,賣出近千元的單和服兩件、混紡單腰帶一條,以及很多零星雜貨。新治的母親買了一個200元的塑料購物袋。初江買了一件白地印有牽牛花的年輕人流行的單和服。

  老貨郎對這筆意想不到的買賣十分高興。他瘦骨嶙峋,從開襟襯衫的領邊露出了曬得黝黑的肋骨。斑白的頭髮理得很短,從臉頰到太陽穴周圍刻上了道道黑色的皺紋。被香煙熏髒了的牙齒稀稀疏疏,說話很難聽清楚,尤其大聲說話更難聽清楚。不管怎麼說,梅女們通過他的臉部痙攣般的顫動的笑,以及過分誇張的動作,就知道他能夠做到「離開貪婪」的優質服務。

  貨郎急忙用長著長指甲的小指,在小百貨盒裡撥弄了幾下,將兩三個漂亮的塑料手提包拿了出來。

  「瞧,這藍色的適合年輕人,茶色的適合中年人,黑色的適合老年人……」

  「我,應該是買適合年輕人的呀!」

  阿春婆用笑話打岔,逗得大家都樂了。老貨郎愈發扯著嗓門喊道:

  「最新流行的塑料手提包,一個正價800元!」

  「喂--太貴啦。」

  「反正是謊價。」

  「800元,貨真價實,還免費贈送一個給各位當中的一位,酬謝大家的光顧。」

  大家天真地一起將手伸了過去。老貨郎故作姿態,拂開了她們的手。

  「一個,只給一個。祝賀歌島的繁榮,近江屋獎大出血酬賓。誰贏了就送給誰一個。年輕的贏了,就送給藍色的。中年太太贏了,就送給茶……」

  海女們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如果得手,就可以白得一個800元的手提包。

  自信可以從這種沉默中收籠人心的老貨郎想起自己的履歷來,他從前當過小學校長,因為女人問題而失職,落得這種身分,他企圖再次充當運動會的指揮。

  「反正搞競賽,還是搞為歌島村報恩的競賽好。怎麼樣?大家比賽采鮑魚吧。一個小時內看誰采得最多,就將獎品獎給誰。」

  他鄭重地在另一岩石後面鋪上一塊包袱皮,隆重地擺上了獎品。其實所有獎品都是500元左右的東西,卻著似值800元的。適合年輕人的獎品是藍色金形手提包,像新造的船,呈鮮豔的蔚藍色,同鍍金的帶扣的閃光,形成妙不可言的對照。適合中年人的茶色手提包也是金形的,是很講究的假鴕鳥皮壓膜,乍看同真駝鳥皮一模一樣,很難區別出真假來。只有適合老年人的黑色手提包不是金形的,但無論是細長的金帶扣還是黨長的船形,的確是典雅的高級手工藝品。

  新治的母親一心想要適合中年人的茶色手提包,她最先報了名。

  接著報名的是初江。

  運載著自願報名的八名海女的船兒離開了海岸邊。掌舵的人是一個不參加比賽的中年胖女人。八人當中初江最年輕。自知反正賽不過人家因而棄權的姑娘們都聲援初江。留在海灘上的婦女們各自聲援自己偏愛的選手。船兒沿著海岸從南側駛向島的東倒去了。

  其餘的海女把老貨郎團團圍在中間,唱起歌來。

  峽灣的海水湛藍、清澄,在波浪還沒有把水面攪法之前,佈滿紅色海藻的圓形岩石仿佛漂浮在水面。清晰可見。實際上,這些岩石是在很深的海底,波浪在上面通過,翻滾了出來。沒紋、湧波和飛沫,如實地在海底的岩石上落下了影子。波濤一湧上來,就拍擊在海岸的岩石上破碎了。於是,似是深深的歎息聲響徹整個海岸,把海女們的歌聲遮蓋住了。

  一小時過後,船兒從東邊海岸運航了。因為比賽,這八個人都比平時疲憊。她們探注著上半身,互相依偎,沉默不語,把視線投在各自所好的方向。濡濕了的蓬亂頭髮,與鄰者的頭髮纏在一起,難分難解。也有兩人互相擁抱,抵禦寒意。乳房起了雞皮疙瘩。陽光璀璨,她們被太陽曬黑的裸體,活像蒼白的溺斃的屍堆。海岸邊上的人迎接這些參賽者的熱鬧,與沒有聲響、安穩地前進的船隻很不相稱。

  八個參賽者下了船,立即癱倒在房火四周的沙地上,話也說不出來。貨郎一個個地從她們的手裡接過水橘檢查了一遍,大聲地數起鮑魚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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