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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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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誰認識他呀。這是不是從哪支流行歌裡選出來的?」 每次例會,照例如此交鋒一番就結束了。會長安夫匆匆回家去了,新治不明個中原因,便抓住一個夥伴詢問。 「你還不知道嗎?」夥伴說,「他是應邀到宮田老大爺家參加宴會,祝賀女兒回村的呀。」 新治沒有被邀請參加這個宴會。要是平時,他與夥伴有說有笑地走回家,現在一反常態,獨自溜出來,沿著海濱向八代神社的石階走去。從鱗次櫛比的屋宇中,他找到了宮田家的燈光。那燈光與其他人家的一樣,都是煤油燈的燈光。雖然看不見屋內的宴會進行的情形,但是毫無疑問,容易感觸到的煤油燈的火焰,會將少女那清秀的眉毛和長長的睫毛搖搖曳曳地投映在她白臉龐上。 新治來到臺階的最底下一級,抬頭望著落上了稀疏松影的二百級的白石階。他開始拾級而止,本展發出咯咯聲。神社四周渺無人影。神富家的燈火也早已熄滅了。 年輕人一口氣登上了二百級臺階,毫不氣喘。他站在神社前將結實的胸膛傾向前方,虔誠地施了個禮,然後將十元硬幣投入了香資箱。接著又果斷地將另一個十元硬幣投了過去。在響徹庭院的拍手聲中,新治心中祈禱: 「神啊!請保佑我出海平安,豐收歸來。保佑漁村愈發繁榮!我雖然還是個少年,但總有一天會當上堂堂的漁夫,請保佑我熟知任何事,精通任何事,諸如海的事、魚的事、部的事、天氣的事!保佑我的和藹可親的媽媽和年幼的弟弟!保佑媽媽在海女季節裡潛水避免各種危險,平安無事!……此外,還有一個或許是不合理的祈求,請保佑我有朝一日也能娶上一個性情溫柔。長用標緻的新娘吧!……例如像回到宮田照吉家那樣的姑娘……」 一陣風吹拂過來,松樹梢沙沙作響。這時候,直吹到神社黑暗深處的一陣風,發出了森嚴的響聲。它讓人感到佑怫海神俯允了年輕人的祈求。 新治仰望星空,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暗自想道: 「提出這種任性的祈求,神靈不會處罰吧!」 第四章 此後過了四五天,一個刮大風的日子,海浪越過歌島港的堤防,飛濺起高高的水花。海上到處都是白色的浪峰,一個接一個地炸成了浪花。 天氣雖然晴朗,但由於颳風,全村人都不出海打魚。母親讓新治上午搬運完青年會的石料後,去把山上的柴火背回家裡來。這是母親在山上打來的柴火,她用紅布捆綁起來,藏在山上原陸軍觀測演習的哨所遺址處。用紅布捆著的柴火就是母親採集的那一份。 新治背著用做裝柴火的木框從家裡出來,向觀哨所遺址走去。這條路是要通過燈塔的。繞過女人坡,就沒有一點風絲,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燈塔長的家靜悄悄的,人家大概都在午睡吧。燈塔的值班小屋裡,回蕩著收音機的樂聲,可以望見燈塔員坐在辦公桌旁的背影。在登上燈塔後面的松林陡坡的時候,新治出汗了。 山上鴉雀無聲。不僅渺無人影,連一隻徘徊的野狗也沒有。在這島上,由於忌諱鎮守神,豈止野狗,就是家狗也沒有。島上淨是斜坡,土地狹窄,連供運輸用的牛馬也沒有。要說家畜,只有家貓一類,它們走在流落下來的石頭將一排排房屋分別割成一段段的小路上,一邊用尾巴撫弄著一戶戶輪廓分明、錯落有致的房檐的影子,一邊走了下來。 年輕人登上了山頂。這裡是歌島的最高處。四周圍滿是楊桐、榮萸等灌木林和高高的野草叢,視野也不開闊了。惟有從草木之間傳來了海潮的聲音。從這附近通向南方的路,幾乎都被灌木和野草埋沒,要到現哨所遺址,必須走相當迂回曲折的路。 走不多久,在松林沙地那邊,可以望及三層的鋼筋水泥的觀哨所遺址。在周圍渺無人影的大自然的幽寂中,這個白色的廢墟顯得格外神秘。當年的士兵就靠二樓觀望臺上的望遠鏡,來確定從伊良湖海岬對面的小中山靶場發射出來的試驗炮彈的彈落點。室內的參謀詢問炮彈落在什麼地方,士兵馬上就回答上了。直到戰爭期間,野營的士兵在這裡一直來回重複著這種生活,他們總是把不知不覺地減少了的糧株當做是被狐狸精化走了。 年輕人窺視了一下觀哨所的一樓,只見堆積如山的一捆捆枯松葉。似乎是用來堆放東西的一樓,因為外頭窗戶窄小,裡首也有些窗玻璃沒有損壞。他憑藉著一丁點亮光,馬上找到了母親做了記號的柴火。其中好幾擁系上了紅布條,上面用笨拙的毛筆字寫著自己的名字「久保富」。 新治把背著的木框卸下來,然後將枯松葉和成捆的枯枝捆綁好。他好久沒有到這觀哨所來了,覺得馬上折回去未免太可惜,於是他把要背回去的東西放在一起,邁步登上了鋼筋水泥的樓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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