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愛的饑渴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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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為什麼不把母親帶來呢?即使是參加天理大祭祀之後回來,只要別人不打聽,他也絕不會主動詳細地談及大祭祀的盛況和旅途中的見聞的。在這點上,悅子再次陷入難以判斷的境地。 ……微小的難以言明的希望,如果和盤托出,也只不過是招人恥笑的空想的微小希望。這些深層的不安,在悅子的心中產生了。 罪過的內疚和這種希望,使她避忌正面看見三郎…… 「三郎這小於為什麼無動於衷,一點也不著急呢?」彌吉繼續尋思,「悅子和我本來以為解雇美代,三郎就會馬上離去的,可如今這種打算也許會落空。沒什麼,不管它。只要同悅子一起去旅行,事情也就此了結了。就說我吧,到了東京,說不定會在某個節骨眼上遇到新的僥倖呢,不是嗎?」 悅子把拴著瑪基的鏈條系在柵欄上,回頭望瞭望鐵路的方向。 只見鐵軌在陰暗的天空下發出銳利的光。在悅子的眼前,佈滿無數細微擦傷傷痕的鋼軌那耀眼的斷面,以不可思議的帶著幾分親切的平靜,向前伸延。鐵軌旁的曬熱的碎石上,灑落了纖細的銀色的鋼粉。不久,鐵軌傳導著微弱的震感,發出了聲響。 「大概不會下雨吧。」悅子冷不防地對彌吉說。因為她憶起了上個月大阪之行的情景。 「這樣的天色,不要緊的。」彌吉抬頭仔細望瞭望天空,然後回答說。 四周轟隆隆,上行的電車進站了。 「您不上車嗎?」悅子頭一次這樣問道。 「為什麼你不一起去呢?」電車聲的轟鳴,彌吉不得不提高嗓門,緩和了追問的語調。 「您瞧我這身便服的打扮,還帶著瑪基昵。」 悅子的話是不成理由的。 「可以將瑪基寄放在那家書店裡嘛。那店主很喜歡狗兒,是家常光顧的老店了。」 悅子依然左思右想,一邊將拴狗兒的鏈條解開。這時候,她開始覺得明日外出旅行之前,犧牲今天在米殿的最後半天也是合乎情理的。就這樣回家同三郎在一起,這是以一種類似意想不到的痛苦的形式所想像出來的。前天他從天理回來的時候,悅子是確信他的身影會馬上從自己的眼前消失的。然而,事實上她依然看到他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晃動,她不僅近乎懷疑自己的眼睛,而且看到他就覺得不安。她一看到三郎在地裡若無其事地揮動鋤頭的身影就恐懼起來了。 昨日下午,她獨自出門作長時間的散步,難道不正是為了逃避這種恐懼嗎?悅子解開了拴狗的鏈條,對彌吉說:「那麼,我就去吧。」 悅子記得她和三郎並肩走過渺無人影的公路盡頭時,曾想像過那是大阪的中心,如今悅子在那裡卻是同彌吉並肩而行。不知是什麼陰差陽錯,常常給人生帶來這種奇妙的配合。兩人走到戶外雜遝的人群中,才想起了阪急百貨公司的地下道可以直通大阪站內。 彌吉斜拄著拐杖,牽著悅子的手橫過十字路口。手分開了。 「快,快點!」 他從對面的人行道上大聲呼喚。 兩人繞了汽車停車場半周,不斷地受到了擦身而過的汽車喇叭的威脅,他們擠進了大阪站雜遝的人群中。二道販子看到拎著皮包的人就驅前兜售夜車的車票。悅子覺得那青年黝黑而柔韌的脖頸有點像三郎,便回頭看了看。 彌吉和悅子橫穿過播放著列車發車和到站時間的喧囂的正門大廳,來到完全兩樣的冷清的走廊上,一眼看到了頭上掛著站長室的標幟。 ……彌吉只顧同站長搭話,把悅子留在侯車室裡,她坐在套著白麻布罩的長椅子上憩息的時候,不覺問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電話的高聲,把她吵醒了。她一邊觀望著在寬敞的辦公室裡勤快地幹活的站務員們的日常生活,一邊感到自己極度的勞頓。不僅肉體疲勞,心靈也疲憊,光看到生活的強烈節奏,就會給她帶來痛苦的某種物質的眾多的積累。悅子把頭靠在椅背上,她看到了這樣的光景桌面上的一部電話機不斷交替地響起鈴聲以及誘出的尖銳的話聲。 26 她想:電話。似乎很久沒有見過那種東西了。人類的感情不斷地交錯其中,可電話本身只不過是奇妙的機械,僅能發出單調的鈴聲。無數的各式各樣的憎恨、愛情和欲望從電話的內部通過,電話怎麼絲毫不感到痛苦昵?抑或是那鈴聲不斷地揚起痙攣的、難以忍受的呼喚? 「讓你久等了。車票拿到手了。據說明兒的特快票是很難買到的。這是很大的情面啊。」彌吉說著把兩張綠車票放在她伸出來的手上,「是二等票。為了你才下狠心買的。」 其實明後三天的三等票全部預售光了。相反,二等車票,即使在售票處也可以買得到。可是彌吉一踏進站長室,為照顧體面,他也說不出口不要二等票。 然後兩人又在百貨店裡買了新牙刷、牙粉、悅子的粉質雪花膏,和供今晚在杉本家所謂「送別會」用的廉價威士忌,就踏上了歸途。 清晨,悅子早已把明日外出旅行的行裝準備停當了,所以她把從大阪採購來的僅有物品塞在皮包裡,剩下就是為晚上送別會做頓比平日稍豐盛些的菜肴。從那次以來不怎麼同悅子說話的千惠子,還有淺子也參加進來,幫忙做飯菜。 習慣,一般都帶有迷信保守的色彩。十輔席的客廳平目是不輕易動用的,彌吉建議限於今晚,全家可聚在客廳共進晚餐。這一建議,是無法令人用太明朗的心情去接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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