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愛的饑渴 | 上頁 下頁
三十


  悅子將其中一株扶正,然後用發繩系在立著的支棍上。幸虧沒有折斷。她的指頭觸感到濡濕了的花瓣的重量,這重量裡存在彌吉的自豪。悅子入神地望著這漂亮的鮮紅花瓣,手指觸摸這花瓣時有著清爽的感觸。

  操持這種作業的彌吉卻無言,無表情,像是慪氣似的。他腳登長統膠鞋,身穿軍褲,彎下腰來,把一株株薔薇扶起來了。帶著這種沉默、幾乎無表情的神色從事的勞動,是血液裡沒有喪失農民氣質的人的勞動。這個時候的彌吉,也是悅子所喜歡的。

  趕巧三郎從悅子跟前的石子小路經過,他招呼說:「我沒有注意,對不起。我剛才做了些準備工作,讓我來做吧。」

  「行了,已經都弄好了。」彌吉說,他沒瞧三郎一眼。

  只見三郎那遮掩在麥秸大草帽F的淺黑色的圓臉,向悅子微笑著。破舊的麥秸帽沿斜斜地耷拉下來,夕陽在他的額頭上畫出明亮的斑點。他笑時嘴邊露出了成排潔白的牙齒。悅子看見這恍如被雨水沖刷過的新鮮的雪白。好像蘇醒過來,站立起來了。

  「來得正好。我有話跟你說,請跟我一起到那邊去。」

  過去悅子在彌吉面前從未曾用這樣開朗的語調對三郎說話,即使是無需避忌彌吉的光明正大的話。如今這些話擺脫了羈絆,甚至讓聽者也能領會到是帶有露骨的引誘。悅子全然不顧隨之而來的殘酷的任務,她以半陶醉的心情,說出了剛才自己所說的深深喜歡的話。所以她的聲調裡飄逸著一股不期而然的、難以壓抑的甘美。

  三郎困惑地望瞭望彌吉。悅子已經推著他的胳膊肘,催促他向通過杉本家門口的方向走下去。

  「你打算站著把話說完嗎?」

  後面傳來了彌吉半驚訝的招呼聲。

  「是啊。」悅子說。

  悅子急中生智,她這下意識的一招,使彌吉失去了竊聽她同三郎談話的機會。

  「你剛才想到哪兒?」

  悅子首先詢問的,就是這種無意義的事。

  「是,正想去寄封信。」

  「寄什麼信。讓我看看。」

  三郎老老實實地把手中握著的卷成圓筒的明信片遞給悅子,讓悅子看了。這是給家鄉友人的信。字跡非常幼稚,只寫了四五行。

  簡單敘述了近況:昨日這裡過祭祀節。我也是一名青年人,出去鬧騰了一陣子。

  今日實在太累了。不過。不管怎麼說。鬧騰一陣還是痛快的、愉快的。

  悅子縮了縮肩膀,搖晃著似地笑了起來。

  「是封簡單的信嘛。」

  悅予說著把信交還了三郎。三郎聽她這麼說,顯得有點不服氣。

  沿著石板小路的楓林,把雨後的水滴和夕照的水珠灑滿在鋪石上。一些樹已經披上了紅裝,下面的滿是紅葉的枝椏在風中微微地搖曳。他們來到了石階處,剛才被楓樹梢佔據了的天空豁然開闊,可以望及了。此刻兩人才發現蒼穹佈滿了濃雲。

  這種無可言喻的愉悅,這種無以倫比的沉默的豐饒,給悅子帶來了不安的心緒。為了了結自己的痛苦,自己把許可的僅有的閒暇全都花在享樂上,這是會遭人懷疑的。難道自己不是準備這樣漫無邊際地繼續閒聊下去嗎?難道自己不是準備不把關鍵的棘手的話題談出來而了結嗎?

  19

  他們兩人過了橋。小河的水位上漲了。在奔流著的呈泥土色的河水裡,無數的水草順著流水方向漂流,透過水面可以望及恍如若隱若現的新鮮的綠色豐盈的頭髮。他們穿過竹林,來到可以了望見大片水淋淋的雨後的莊稼地的小路上,三郎駐足,摘下了麥秸帽。

  「那麼,我走了。」

  「去寄信嗎?」

  「是。」

  「我有話跟你說哪。呆一會兒再寄嘛。」

  「是。」

  「到大街上,熟人很多,碰見太麻煩。咱們就到公路那邊去,邊走邊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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