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魔沼 | 上頁 下頁


  他們三人走進了勒貝克大媽的酒店,不到一刻鐘,那個肥胖的跛足女人給他們端來一盤很像樣的炒蛋、黑麵包和淡紅的葡萄酒。

  鄉下人吃飯不快,小皮埃爾又胃口大開,足足過了一小時,熱爾曼才想到重新上路。小瑪麗起先是出於好意才吃一點,漸漸地,她也覺得餓了:因為十六歲的人不能餓得太久,鄉下的空氣又催人開胃。熱爾曼好言相慰,鼓勵她振作起來,也起了作用;她竭力說服自己,7個月會很快過去,還去想她以後回到家裡。回到村裡的幸福,因為莫裡斯老爹和熱爾曼都意見一致,答應雇她。可是,正當她開始同小皮埃爾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時,熱爾曼起了個倒黴的念頭,叫她從酒店窗口望出去,看那山谷的美景,從這高處眺望,可以一覽無餘,景色是這樣悅目,這樣青翠,這樣富饒。瑪麗望了一會兒,問能不能看到伯萊爾村的房子。

  「當然能看到,」熱爾曼說,「還能看到農場,甚至你的家。瞧,那個小灰點,離戈達爾那棵大白楊樹不遠,在鐘樓的下面。」

  「啊!我瞧見了。」姑娘說,於是她又哭起來。

  「我不該叫你又想到那裡,」熱爾曼說,「我今兒個淨幹蠢事!得了,瑪麗,咱們動身吧,我的姑娘;現在白天短,再過一小時,月亮升上來後,天氣暖和不了。」

  他們又上了路,穿過那一大片「荒地」,因為怕馬跑得太快了,那姑娘和孩子會累著,熱爾曼只得讓小青走得慢一點,等到他們離開大路走向樹林時,太陽已經西沉了。

  熱爾曼認得去馬尼埃的路。但他以為不走尚特盧伯大道,而從普雷斯勒村和古墓那邊下去會更近一點,這個方向他趕集時沒有走過。他弄錯了,等來到樹林又耗掉一點時間;而且他又不從正道進去,他沒有發覺,以致背向富爾什,走到阿爾當特村那邊的高坡。

  這時妨礙他辨別方向的,是隨著黑夜升起的霧,這是秋夜的一種霧,銀白色的月亮使它格外朦朦朧朧,使人迷惑。散佈在林中空地上的大水坑冒著厚厚的水氣,小青馬踩過去的時候,只是從馬蹄的濺水聲和從拔腿的艱難上,才有所發覺。

  他們終於找到了一條筆直的好路,走到了盡頭,熱爾曼竭力察看來到哪兒,這才發覺迷了路。因為莫裡斯老爹給他指點道路時對他說,一出樹林要下一段陡坡,穿過一片廣闊的草地,兩度涉過那條有淺灘的河流。老爹甚至叮嚀他下河時要小心,因為初秋時節下過幾場大雨,河水興許漲高了一點。熱爾曼既看不到斜坡,也看不到草地和河流,眼前是一片平坦發白像蓋了一層雪一樣的荒野,他停下來,尋找房屋,等候過路的人,但能給他指點的什麼也找不到。於是他又折回原路,走進樹林。霧愈加濃密,月亮完全被遮住了,路非常難走,泥沼很深。有兩回小青差點兒失足倒下;它馱得那麼重,失去了勇氣,即使它還有辨別力,不會撞在樹上,可是它不能讓騎在它身上的人避免碰上粗樹枝,樹枝同他們的頭一般高,擋住了去路,對他們非常危險。熱爾曼這樣磕碰了一下,丟掉了帽子,好不容易才找回來。小皮埃爾睡著了,像只口袋一樣擺來蕩去,他妨礙著他父親的兩條臂膀,以致熱爾曼都不能控制、駕馭那匹馬了。

  「我想我們是中了邪啦,」熱爾曼停下來說,「因為這樹林並不大,不至於迷路,除非喝醉了酒,咱們在裡面轉來轉去,至少有兩個鐘頭,怎麼也走不出去。小青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轉回家去,是它弄得我昏頭轉向。如果咱們想回家的話,只要讓它走就成。可是,咱們興許離開要在那兒過夜的地方不遠,要放棄計劃,重新走這樣一段長路,真是要發瘋了。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見天,也不見地,我擔心這個孩子會得寒熱,如果咱們呆在這要命的霧裡的話;我還擔心他會被我們壓傷,如果馬往前撲倒的話。」

  「咱們不該再這樣執拗地轉下去,」小瑪麗說,「咱們下馬,熱爾曼;把孩子給我,我會抱得好好的,您不如我,我會不讓技風撩開,露出他來。您拉住馬轡頭,領著馬走,咱們離幹的地方近一點,您興許會看得清楚一些。」

  這辦法只能使他們不至於從馬上摔下來,因為霧在蔓延,似乎緊貼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往前走很艱苦,一會兒他們就疲乏不堪了,末了在一片大橡樹下遇到一塊幹地,便停了下來。小瑪麗渾身是汗,但她一點兒也不抱怨,也一點兒不著急。她一心照顧著孩子,坐在沙地上,讓孩子睡在她的膝上,而熱爾曼把小青馬的轡頭掛在樹枝上,然後便到附近察看。

  可是小青馬對這次跋涉厭煩透了,把腰用力一擺,掙脫了韁繩,弄斷了肚帶,毫不在意地尥了五六下蹶子,踢得比它的頭還要高,然後穿過矮樹叢跑掉了,明白表示出它不需要任何人,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唉!」熱爾曼白費力氣,追不上小青馬,這樣說,「咱們只有步行了,沒有什麼能幫助咱們走到正道,咱們得蹚水過河;既然路上都是積水,可以肯定河水漫過了草地。咱們不知道別的通道,所以需要等到這霧散去,最多不過一兩個鐘頭。待到咱們能看清東西,再去找一所房子,在樹林邊上遇到的第一家;可眼下咱們不能走出這地方;那邊有一條溝,一個池塘,我摸不清前面是什麼;我也說不清後面有什麼,因為我再也鬧不明白,咱們打哪邊來的。」

  8.大橡樹下

  「那麼,耐心一點,熱爾曼,」小瑪麗說,「咱們在這塊小小的高坡上還不壞。雨透不過這些大橡樹的葉子,咱們可以生起火來,因為我覺著有些毫無牽連的老樹根,乾燥得可以點著火。您帶著火嗎,熱爾曼?您剛剛還抽過煙斗呢。」

  「我剛才有火!我的火鐮放在馬鞍上我的袋子裡,和我帶給女家的野味擱在一起;那該死的牝馬把什麼都帶走了,連我的披風也帶走了,它會把披風弄丟,讓樹枝撕破。」

  「不對,熱爾曼;馬鞍、披風、口袋,全都在您腳邊的地上。小青馬弄斷了馬肚帶,把東西都甩到一邊才跑掉的。」

  「天哪,一點不假!」農夫說,「要是咱們能撿到一點枯柴的話,就能把衣服烤幹,身上也會暖和。」

  「這不難,」小瑪麗說,「枯柴在腳下到處都哢嚓作響;先把馬鞍遞給我。」

  「你要幹嗎?」

  「給小傢伙鋪一張床:不,不是這樣,翻轉過來;他在四下去的地方不會滾出來;裡面還有牲口背上的熱氣呢。您看到那邊的石子吧,撿來在兩邊墊穩!」

  「我呀,我可看不到石子!你有貓一樣的眼睛!」

  「瞧!已經弄好了,熱爾曼。把您的披風遞給我,我來把他的小腳裹上,我的披風蓋著他的身子。瞧!他睡在那兒,不就跟在他的床上一樣嗎!摸摸看,他熱烘烘的!」

  「當真!你照顧孩子很在行,瑪麗!」

  「這並不難。現在,在您的口袋裡找出火鐮來,我來擺好木柴。」

  「這柴燒不著,太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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