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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作者致讀者

  你幹得汗流滿面,
  才能維持可憐生計,
  長年勞動,精疲力竭,
  如今死神召喚著你。

  這用古法文寫成的四行詩,題在霍爾拜因的一幅版畫下面,樸實中蘊含著深沉的憂愁。這幅版畫描繪一個農夫扶著犁把犁田。廣袤的原野伸展到遠方,在那邊可以看到一些可憐的木板屋,太陽沉落到山丘後面。這是一天艱辛勞動的結尾。農夫雖然年老,卻很粗壯,衣衫襤褸。他往前趕的四匹套在一起的馬兒瘦骨嶙峋,有氣沒力;犁刀鏟進高低不平的堅硬的泥土裡。在這幅「流汗與出力」的場景中,只有一個人是輕鬆愉快,步履輕捷的,這就是一個幻想的人物,一具手執鞭子的骷髏,他在驚駭的馬兒旁邊,沿著犁溝奔跑,鞭打著馬兒,給老農夫作犁地的下手。這是死神,霍爾拜因帶有寓意地把這個幽靈畫人了一系列哲理和宗教題材的畫裡,這些畫既陰鬱,又滑稽,題名為《死神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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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爾拜因(14971543),德國畫家,善畫肖像,代表作有《基督之死》。《寫作中的埃拉斯姆斯》等。

  在這個畫集裡,或者不如說在這內容廣闊的構圖中,死神在每一頁都起到作用,它是聯結因素和主導思想;霍爾拜因再現了君主、大祭司、情人、賭徒、醉漢、修女、妓女、強盜、窮人。戰士、僧侶、猶太人、旅遊人,他那時代和我們時代的一切人,死神這個幽靈到處在嘲弄、在威脅,並且總是勝利。死神只在一幅畫上沒有出現。這幅畫裡,可憐的拉撒路躺在財主門口的糞堆上,聲稱他不怕死神,不消說,因為他一無所失,而且他活著實際已提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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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撒路是一個生瘡的乞丐,他病臥在財主門口,死後由天使領入天堂,事見《新約·路加福音》第十六章。

  這種文藝復興時代基督教中半屬異教的熬苦思想,真能使人得到安慰嗎?信徒們能從這種思想中得到好處嗎?野心家、騙子、暴君、酒色之徒,這些糟踏生命、被死神揪住頭髮的傲慢的罪人,無疑要受到懲罰;但是瞎子、乞丐。瘋子、貧苦的農民,難道只因為想到死對他們不是苦難,就如釋重負,擺脫了他們長期的困苦嗎?不!一種難以排除的憂愁,一種可怕的宿命思想,壓抑在藝術家的作品之上。這好像對人類的命運發洩辛辣的詛咒。

  霍爾拜因所看到的是辛酸的諷刺,是對社會真實的描繪。使他怵目驚心的正是罪惡和不幸;而我們,另一世紀的藝術家,我們將描繪什麼呢?我們要在死亡的思想中尋找當今人類應得的命運嗎?我們要乞靈於死,作為對不義的懲罰和對痛苦的補償嗎?

  不,我們不再同死打交道,而是同生打交道。我們不再相信墳墓的虛無,也不再相信勉強的遁世換來的靈魂得救;我們希望生活是美好的,因為我們希望它豐富多彩。拉撒路應當離開他的糞堆,窮人也不必因財主的死而欣喜。人人都應該幸福,那麼某些人的幸福也就不會成為罪惡,受到上帝的詛咒。農夫播種小麥時,應該知道他在為生的事業而勞動,他不應該為死神走在他旁邊而感到快樂。最後,死亡既不應當是幸運的懲罰,也不應當是不幸的安慰。上帝既沒有以死作為對生的懲罰,也沒有以死作為對生的補償;上帝既然祝福生命,墳墓就不應成為避難所,把那些得不到幸福的人都送到那兒去。

  我們時代的一些藝術家,正視了他們的周圍以後,熱衷於描繪痛苦,貧賤和拉撒路的糞堆。這些也許屬￿藝術和哲學的範疇;可是,把貧困描繪得如此醜惡,如此可鄙,有時如此邪惡和如此罪惡累累,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嗎?而且效果是不是像他們所期望的一樣有益呢?我們不敢妄加斷語。有人也許會對我們說,只要指出在「富有」這層脆弱的土地下面是個深淵,就會使為富不仁者恐懼,正如在扮鬼跳舞的時代,人們給這樣的財主指出敞開的墓穴,死神隨時準備把他抱在自己污穢不堪的懷抱裡一樣。如今,我們給他指出盜賊在撬他家的門,謀殺者正在窺伺他睡著沒有。我們承認不太明白怎麼給他寫出窮人是個苦役監逃犯和夜間的盜賊,就會使他對自己所蔑視的人性產生好感,就會使他關心他所畏懼的窮人的痛苦。在霍爾拜因和他的前人的畫中,可怕的死神咬牙切齒,拉著提琴;他這個模樣,並不能使惡人改邪歸正,使受苦受難的人得到安慰。我們的文學在這方面的所作所為,不是有點兒像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代的藝術家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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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世紀,人們戴著雕刻的或繪畫的面具,扮作各種年齡和身分的鬼,在死神帶領下跳舞,隱喻人不免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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