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莫普拉 | 上頁 下頁
七四


  「怎麼!」我緊握她的雙手,像要把它們捏碎似的,「您讓我痛苦了七年;如今卻連幾句安慰我的話都捨不得了……」

  「別為過去感到遺憾,」她勸我說。「啊,像你當初那副樣子,要是我不為了咱倆運用理智和力量,我們早就完了。天哪,今天我們會落到什麼地步?你也許會為我的冷酷和傲氣受更多的苦;因為從我們結合的第一天起,你就必然冒犯我,而我為了懲罰你,就會要麼離開你,要麼自殺,要麼殺死你——我們家的人好殺,這是童年時期養成的習慣。有一點可以肯定,你必然成為一個可僧的丈夫,使我由於你的無知而臉紅;你想壓制我,我們會彼此碰得頭破血流。這又必然讓我父親失望,而你知道,我的父親先于一切!要是我在世上獨自一身,也許我會很輕率地拿自己的命運冒險,因為我的性格有點魯莽;可我父親應當幸福,保持安寧,受到敬重。他使我在不受束縛的快樂氣氛中成長,為我終生祝福;如果我反而使他的晚年失去幸福,那我就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別以為我像神甫所說的那樣高尚、有德行;我在愛,喏,就是這些;可我愛得有力,專一,持久。我為父親犧牲了你,可憐的貝爾納!要是我犧牲父親,上天會詛咒我們的,如今我們已得到報償,彼此都經受了考驗,不可戰勝。隨著你在我眼中逐漸變得高大,我感到我能等待了,因為我要永生永世地愛你;我不用擔心看到自己的激情在滿足之前消失,只有弱者的感情才會這樣。我們是兩個特殊性格的人;我們需要英雄般的愛;不打破常規我們就難免一起毀滅。」

  30

  我們在愛德梅服喪期滿後回到聖賽韋爾,我們的婚禮早已確定在這時舉行。當我們離開這個使我們倆都深惡痛絕、苦不堪言的省份時,我們以為絕不會感到有回來的必要;然而,童年的回憶和家庭生活的聯繫是那麼有力,即使置身在景色迷人、不可能勾起任何傷心事的地方,我們也很快懷念起我們淒涼、荒僻的瓦雷納,為花園裡那些老櫟樹歎息。我們懷著發自內心、甚至帶有敬意的喜悅心情回來。愛德梅關心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園子採集美麗的花,跪著獻在她父親的墳上。我們吻著這塊神聖的土地,發誓要不懈地努力,像他一樣地光大門楣。他經常把這種抱負發展成弱點,但這是一種高貴的弱點,一種神聖的虛榮心。

  我們的婚禮在村子的小教堂內舉行,喜慶限於家庭規模;除了阿瑟、神甫、馬爾卡斯、帕希昂斯,沒有任何外人參加我們簡樸的喜宴。我們幹嗎要不相干的人來目睹我們的幸福呢?他們或許會以為,通過他們的大駕光臨掩飾我們的家聲之玷是給我們莫大的面子呢。我們在自己人中間已夠幸福而快活的了。我們心中的情誼已達到飽和狀態。我們的自尊心太強,不願向任何人乞求友情;我們彼此已心滿意足,沒有更多的需求。帕希昂斯回到他的小屋中去了,他始終拒絕對自己樸素的隱居生活作任何改變,每週有幾天繼續盡他「大法官」和「財務官」的職責。馬爾卡斯留在我身邊直到故世,這發生在接近法國革命的末期;我但願通過無私的友誼和親密的交往,已盡我最大可能報答了他的思情。

  阿瑟為我們犧牲了他的一年光陰,下不了決心放棄對他祖國的愛,放棄以他的知識和勞動的成果報效祖國、對祖國的進步作出貢獻的願望。他返回費城;我鰥居之後,曾去那兒看望過他。

  我不給你們描繪我跟高尚而善良的妻子生活在一起如何幸福美滿;這樣的歲月是難以形容的。失去它們之後,如果不竭力避免多想,就會叫人痛不欲生。她給我生了六個孩子,其中四個還活在世上,全都安居樂業。我相信他們最終會抹去祖先身後留下的可悲的名聲。我遵從愛德梅臨終的囑咐,為他們而活著。請允許我不給你們進一步講述喪事。這一損失對我來說僅僅過去十年,如今我仍和當初一樣感到痛心。我不尋求自慰,而是要力爭使自己配得上她,在度過了考驗期之後,到一個更好的世界去跟我生活中神聖的伴侶會合。她是我終生惟一所愛的女子;從來沒有別的女子吸引過我的目光,感受過我的摟抱。我生性如此;我愛什麼,就永恆地愛,無論是過去,現在,或者將來,都始終不渝。

  法國大革命的風暴沒有摧毀我們的生命;革命喚起的激情也沒有擾亂我們和諧的家庭生活。我們心甘情願地將一大部分財產捐獻給共和國,認為這是正當的犧牲。神甫被流血鬥爭嚇怕了,當時代的需要超出他靈魂的力量時,他就偶爾放棄宗教信仰。他是家庭中的吉倫特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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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倫特派是法國大革命時期代表大中工商業資產階級的黨派。1792年8月執政後,反對革命深人發展,1793年6月巴黎人民起義時垮臺。

  愛德梅同樣十分敏感,卻具有更大的勇氣。她作為女人,又富有同情心,為所有黨派的災難深感痛苦。她為她時代的不幸而傷心;但她從未低估偉大而聖潔的狂熱。她始終忠於她的絕對平等的學說。在山嶽派的行動使神甫生氣和灰心的時期,她慷慨地犧牲了自己的愛國熱忱,體貼地從不在他面前提起某些會使他發抖的名字;她敬仰這些名字,信服的程度是我在別的女人身上從未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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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嶽派是法國大革命時期國民公會中的革命民主派,因坐於會議大廳的最高處得名。1792年吉倫特派退出雅各賓俱樂部後,山嶽派實際上成為雅各賓派,其著名領袖是羅伯斯比爾、丹東和馬拉。

  至於我,可以說正是愛德梅教育了我。在我整個人生過程中,我完全信賴她的明智和公正。當我熱情衝動,想扮演一個深孚眾望的領袖角色時,她阻止我,提醒說我的名字會妨礙我對某個階級的影響;他們不信任我,以為我想依靠他們恢復我的貴族地位。當敵人兵臨法國城下時,她送我去以志願兵身份服役;當共和國傾覆,軍人生涯成為滿足野心的手段時,她把我叫回來,說道:

  「今後別再離開我。」

  帕希昂斯在大革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被一致推舉為他區裡的法官。他的廉正,他在城堡和茅屋之間不偏不倚的態度,他的堅定和智慧,在瓦雷納留下不可磨滅的回憶。

  戰爭期間,我有機會救了德·拉馬爾什先生的性命,幫他逃亡國外。

  以上,我想,莫普拉老人說,就是在我一生中愛德梅起了作用的全部事件,剩下的不值一提了。如果這個故事裡有什麼教益,那就好好利用吧,年輕人。你們要盼望有個坦率的勸告者,嚴厲的淨友。別愛奉承你們的人,而要愛糾正你們缺點的人。別太相信顱相學;我有高度隆起的頭蓋骨所顯示的殺人天性,就像愛德梅以幽默、傷感的語氣經常說的,我們家的人「生來好殺」。別信奉宿命論,或者至少別勸任何人聽天由命。這就是我的故事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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