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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絕對不行,」帕希昂斯生硬地回答:「從這張嘴裡說出來的話,您一句也不配聽到;我決不會向您複述。您幹嗎要知道呢?希望今後向人們隱瞞某件事嗎?上帝早就看到您了,對他來說秘密是不存在的。您走吧,待在莫普拉岩,安分守己;等您叔叔過世了,您的事務料理了,您就離開這個地方吧。如果您信得過我,最好現在就離開。我不願使您受到起訴,至少您不要用您的行為迫使我這樣做。可是別人對事實真相即使沒有把握,至少起了疑心。兩天以前,有個僕役嘴不緊,在大庭廣眾中無心說出一句話,可能已引起司法部門的注意;只要一個人有罪,從法庭到斷頭臺就只有一步之遙。我一向跟您無怨無仇,我甚至對您產生了友誼;聽從您說準備接受的這個忠告吧。走吧,要不然就躲起來,準備逃跑。我不希望您毀滅,愛德梅也同樣不希望……所以……您聽明白了嗎?」

  「您以為我會聽從這樣一種勸告,簡直是發瘋。我,居然得躲起來!我,居然得像個罪犯似地逃跑!別做夢了!得啦!得啦!我要對抗你們所有的人。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狂怒和仇恨在折磨你們,使你們勾結起來反對我;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們要阻止我見我的叔叔和堂妹;但我藐視你們幹的蠢事。我的位置在這兒;我決不走開,除非根據我堂妹或叔叔的正式命令;這命令還必須讓我聽見由他們親口發出,因為我決不讓任何外人向我轉告判詞。所以,謝謝您費心了,帕希昂斯先生;既然如此,我自己的才智就夠用了。再見。」

  我正準備走出茅屋,不料他沖到我前面,霎時間,似乎打算使用武力把我攔住。雖然他已上了年紀,而我高大強壯,他說不定還能在這樣一場較量中占上風。矮小,駝背,寬肩膀,他是一個大力士。

  可是,正當他朝我舉起胳臂的時候,他停住了。在他正要大發雷霆之際,他被經常支配他的一陣強烈的同情心控制住了;他以憐憫的神態注視我,仁慈地對我說:

  「不幸的人!我一向像愛自己的孩子一般愛你,因為我把你看作愛德梅的兄弟,你可別自取滅亡。我以被你殺害的愛德梅的名義這樣懇求你,你還愛著她——這我看得出來——可你再也無法重見她了。相信我吧,你的家庭昨天還是一艘美好的船,舵掌握在你手裡;今天卻成了一艘擱淺的船,再沒有帆和駕駛員;必須由見習水手們操作,像朋友馬爾卡斯所說的那樣。好吧,我可憐的遇難船員,別堅持淹死自己了。我扔給您一根繩子,抓住它吧;再過一天,就太晚了。想一想,如果司法部門抓獲您,今天試圖救您的這個人,明天將不得不出庭控告您,譴責您。這種事我一想起來眼淚就奪眶而出,您別迫使我去做。貝爾納,您曾經有人愛過,我的孩子,今天您還可以靠往事生活下去。」

  我痛哭流涕;這時進來的中士也哭起來,求我返回莫普拉岩。但我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來,推開他們,說道:

  「我知道你們都是善良的人,寬宏大量,很疼愛我,因為你們相信我犯了可怕的罪,還想著救我的性命。可是請你們放心好了,朋友們,我是清白無辜的,沒有犯這種罪。相反,我但願案情調查得水落石出,那麼可以肯定,我會被宣告無罪的。為了我的家庭,我應當活到我的名譽完全恢復之時。然而,如果我命中註定要眼睜睜看著我的堂妹死去,由於我在世上除了她沒有人可愛,我將把自己的腦袋打開花。幹嗎我要萎靡不振呢?我不留戀人生,在她死後決不苟活!願上帝使她臨終的時刻過得寧靜而沒有痛苦——這就是我對上帝惟一的要求。」

  帕希昂斯以陰鬱的不滿神情搖搖頭。他對我的罪行深信不疑,我的任何否認都使我失去他的憐憫。馬爾卡斯仍然愛著我;但是除我自己以外,世上沒有任何人為我的清白無辜擔保。

  「如果您返回宮堡,您就要在這兒起誓,未經神甫准許決不進入您堂妹或叔叔的房間!」帕希昂斯嚷道。

  「我起誓,我是清白無辜的,」我回答,「我決不讓任何人把罪名強加在我身上。你們倆都往後退!讓我過去!帕希昂斯,如果您認為告發我是您的責任,那您就去告發吧。我所希望的,只是別不聽我申訴就將我定罪。我寧可要法庭依法審判,也不要輿論隨意制裁。」

  我沖出茅屋,返回宮堡。由於不願在僕從們面前大鬧一場,知道他們不會向我隱瞞愛德梅的真實情況,我走進自己平時所住的臥室,閉門不出。

  可是,傍晚時分,正當我從臥室出來,想瞭解兩位親人的病情時,勒布朗小姐又來通知,說外面有人找我。我從她臉上看到一種既滿意又害怕的表情。我明白自己就要被捕,並猜到是勒布朗小姐告發的(事實果真如此)。我走到窗前,看見騎警隊的幾個騎兵正在院子內守候。

  「好吧,」我說,「命該如此。」

  不過,在離開——也許是永遠離開——這座我留下靈魂的屋子之前,我要最後一次再看看愛德梅。我徑直朝她的臥室走去。勒布朗小姐想縱身擋在門前;我將她猛地一推,她倒下去,我料想她受了點輕傷。她馬上大喊大叫,聲震屋宇;後來,審訊時,她危言聳聽地把這一推隨意叫做對她本人的謀殺未遂。當下我進了愛德梅的房間,在室內找到神甫和醫生。我默默地聽醫生講解,得知就這些傷口本身來說並不是致命的,甚至不太嚴重,只要大腦所受的強烈刺激不使傷口產生併發症,不讓人擔心引起破傷風。這個嚇人的名詞在我聽來無異於宣判死亡。在美洲,我見過許多人在戰爭中受了傷,結果死於這種可怕的疾病。我走近床。神甫垂頭喪氣,竟未想到阻止我。我捧起愛德梅的手,手依然冰涼,沒有知覺。我最後一次吻了吻它,對別人一句話也不說,就逕自去向騎警隊投案。

  24

  我被立即關進夏特專區監獄。伊蘇登大法官裁判所的刑事長官掌管謀害德·莫普拉小姐的案件,獲准於第二天發表罪行檢舉命令書。他親赴聖賽韋爾村,在案件發生的居臘樹林周圍的農莊裡,聽取三十幾位證人的陳述。在我被捕後一星期,逮捕令向我發出了。如果我不是那麼心煩意亂,如果有個人關心我,那麼這種違反法律的事,還有審判期間發生的其他許多違反法律的事,就可以作為對我有利的有力論據加以援引,證明這次起訴是由某股仇恨勢力在背後操縱的。在訴訟的整個過程中,有只看不見的手極其無情地迅速指揮著一切。

  第一次訊問只對我提出了一條罪名,就是勒布朗小姐控告的罪名。所有的獵人都宣稱一無所知,沒有任何理由把這次意外事故看作蓄意謀害。但勒布朗小姐為了我冒昧對她開的某些玩笑而懷恨在心,何況她已被人收買,就像我後來知道的那樣;她宣稱愛德梅從第一次昏迷中蘇醒過來之後,既不發燒,又很有理智,在叮囑她保守秘密的同時,訴說自己曾被我侮辱,恐嚇,從馬背上拖下,最後槍擊。

  這個壞女人收集了愛德梅發燒期間洩露的材料,相當巧妙地編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並在仇恨啟發下儘量加以渲染。她歪曲女主人說過的含糊不清的話和譫妄性印象,起誓證明愛德梅曾見我把卡賓槍槍口對準她說道:「我保證過,你將只死在我手裡。」

  聖約翰在同一天受到傳訊,他宣稱除了那天晚上勒布朗小姐告訴他的事以外,什麼都不知道;他的陳述與勒布朗小姐的證詞完全相符。聖約翰是個正派人,然而冷漠,遲鈍。出於對一絲不苟的愛好,他沒有省略任何無用的細節,它們可能被人歪曲後再用來對付我。他斷言我一向是個古怪、糊塗、任性的人;我經常頭痛,發病期間就失去理智;已經有過幾次,我神經錯亂時,對一個我以為看得見的人說什麼流血和兇殺;歸根結蒂,我的脾氣如此暴躁,以致我是「有可能抓起任何東西向一個人頭上扔去的,雖然就他所知,事實上我還從未做過這類出格的事」。這就是在刑事案件中往往決定生死存亡的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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