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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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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愛德梅,」神甫在胸前抱起手臂,不時拍拍腦門,又說,「您沒有清醒地估量您的處境。有時您處於困境,失去一切希望,想一死了之(是的,我親愛的孩子,您的身體明顯消瘦了);有時,我要對您說,哪怕會使您惱火,您輕率地,不在乎得令我驚訝地看待您的危險。」 「這最後一點責備有點微妙,我的朋友,」她回答,「讓我辯白一下。您的驚訝來自您不瞭解莫普拉家族。這是一個難以馴服、難以改變的家族,只能出現『大頭棒』或『強盜』之類的人。這些人即使被教育刨得四面光滑,仍然留有很多結頭:至高無上的傲慢,鐵的意志,深深蔑視生活。您看到,儘管我父親仁慈得可愛,有時卻很激動,竟然將鼻煙壺甩在桌上打碎了,那是當您關於政治的議論壓倒了他的觀點,或者當您下棋贏了他的時候。至於我,我感到我的血管很粗,仿佛我出生在人民高貴的行列裡,但我不相信有哪一個莫普拉由於舉止優雅而在宮廷聲名顯赫。我生來勇敢,您怎能讓我不輕生呢?我也有過軟弱的時刻:垂頭喪氣,哀歎自己的命運,竟是一個十足的女人。無論是使我惱怒,還是威脅我,強大的家族的血液便激蕩起來;由於不能摧毀敵人,我便抱起手臂,哈哈大笑,可憐敵人要使我恐懼。瞧,神甫,您不覺得這誇大其辭吧;因為明天,興許今晚,我說的話可能實現:這把鑲螺鈿的刀不像英雄好漢的刀,卻是把好刀,瞧,堂馬爾卡斯將它磨得鋒利了(他擅長磨刀),我日夜不離身,主意已經打定。我的手腕不夠有力,但我會戳上一刀,就像我會抽馬一鞭子那樣。這樣做過以後,我的名譽就太平無事了;我的生命系于一發,取決於這幾天晚上貝爾納先生多喝或少喝一杯酒,取決於一次會面,取決於他以為在德·拉馬爾什和我之間發現的一瞥,取決於興許毫無意義的事!怎麼辦?我憂傷煩惱時,能抹掉過去嗎?我們不能撕掉我們生活中的任何一頁,可是我們能把書扔到火裡。在一個晦氣的日子裡,命運引導我去打獵,使我迷失在森林裡,遇上一個莫普拉,他把我帶人匪巢,而我擺脫了受辱、也許是死亡,卻永遠將自己的生命同一個野孩子的生命聯結起來,他絲毫沒有我的準則,沒有我的觀點,沒有我的同情心,興許(我應該說無疑)永遠掌握不了,這種命中註定的事,即使我通宵達旦地哭,我能防止得了嗎?這一切真是個不幸。我一直處在幸福的命運璀璨的光華之中,我是老父親的驕傲和快樂,我快要嫁給一個我所尊敬、討我喜歡的男子;任何痛苦,任何恐懼都不曾挨近過我;我既沒經歷過不安全的日子,也沒經歷過不眠之夜。嗨!上帝不願意這樣美好的一生就此完結;願它的意志得以實現!有的日子裡,我覺得,失去一切希望似乎不可避免,我以為自己死了,我的未婚夫成了鰥夫。沒有我可憐的父親,我會為此真正開顏大笑;我不習慣恐懼和不快,只要我稍一經歷這些感情,我便厭倦生活。」 「這種勇氣很了不起,不過太可怕!」神甫用變了的嗓音大聲說。「這近乎決心自殺,愛德梅!」 「噢!我會愛惜自己的生命,」她衝動地回答,「不過,如果我的名譽不是完好無損地經歷過這些危險,我就不會同生命討價還價。這一點,我不會逆來順受,只要想起我從不敢想的過錯,便有受辱之感,這樣失過身的生活我永遠不會接受。如果上帝在這方面對我十分苛求,我需要在恥辱和死亡之間作一抉擇……」 「您永遠不會蒙受恥辱,愛德梅;這樣聖潔的心靈,這樣純潔的心胸……」 「噢!親愛的神甫!不管怎麼說,我也許不如您想像的那麼潔身自好,在宗教上我並不十分正統,您也不十分正統,神甫……我不很關心上流社會,我不喜歡上流社會;我既不怕,也不藐視輿論,我永遠不會跟它打交道。我不太清楚是什麼美德的準則有力地阻止我沉淪,如果邪惡的精靈在慫恿我的話。我讀過《新愛洛綺絲》①,潸然淚下。由於我是一個莫普拉,無可變更的驕矜,我永遠不能忍受男人的淫威,不能忍受丈夫打的耳光,更不能忍受情人的粗暴;拒絕哀求,卻向武力屈服,這只屬做附庸的心靈和卑怯的性格。美麗的牧羊女聖女索朗日②寧願頭顱落地,也不願屈從領主的權利。您知道,莫普拉家族母女相傳,要在貝裡的女保護神的名下受洗。」 -------- ①《新愛洛綺絲》(1761)是盧梭著名的書信體長篇小說,寫18世紀法國貴族小姐朱麗和家庭教師聖·普樂的戀愛悲劇。 ②指9世紀法國姑娘索朗日的故事。她曾起誓要保持貞節,因拒絕公爵想破壞她的誓言的要求而被處死。 「是的,我知道您很驕傲能幹,」神甫說,「我尊敬您,超過對上流社會任何一個女人。我希望您自由地生活,攀上一門般配的婚事,完成人類家庭中出色的心靈善於發揚光大的作用。況且,您對您父親是必不可少的;您的死會加速他進入墳墓,縱然這個莫普拉還精神矍鑠,老當益壯。驅除掉這些陰鬱的思想和極端的決心吧。在莫普拉岩的那次奇特經歷不會是別的,只是一場噩夢。我們大家在這恐怖之夜都經歷了噩夢,現在該是驚醒的時候了;我們不能像孩子那樣老是發怵;您只該作出一個決定,就是我告訴您的那個決定。」 「神甫,這個決定我認為最無法作出。我以世上和人類心中最神聖的事物起了誓。」 「以威脅和暴力得到的誓約,對任何人都沒有約束力,人類的法律宣佈它無效;尤其在這種情況下,不用說,神聖的法則解脫了人的良心。倘若您是正統教徒,我就上羅馬去,而且徒步行走,使您解除這樣魯莽地許下的心願;但您並不聽從教皇,愛德梅……也不聽從我的話。」 「這樣的話,您要我背信棄義嗎?」 「您的心不會背信棄義。」 「我的心也許會背信棄義!我起過誓,因為我明白自己所做的事,並能當場自盡;當時我手裡有把刀,比這一把大三倍。我想活下去,尤其想重見我的父親,並抱吻他。我的失蹤引起他的煩惱不安;為了消除這種不安,我甘願獻出我的生命,甘願獻出我不死的靈魂。我昨兒晚上還跟您說過,我又重申了我的諾言,而且毫無約束;因為在我同我可愛的未婚夫之間有一堵牆。」 「您怎能這樣不謹慎呢,愛德梅?正是這一點我無法理解您。」 「這個嘛,我相信如此,因為連我也不明白自己的行為。」愛德梅表情古怪地說。 「我親愛的孩子,您應該開誠佈公地跟我談話。這兒只有我能給您出主意,因為只有我以天主教對懺悔保守秘密那樣神聖的友誼作為保證,使您能對我無所不談。您這就回答我吧。您難道看不出您是多麼可能同貝爾納·莫普拉結婚嗎?」 「這件必不可免的事怎會不可能呢?」愛德梅說,「否則就只有投河;否則就只有註定不幸和絕望;因此,我就只可能嫁給貝爾納·莫普拉。」 「我不會為這荒唐而可悲的結合履行我的聖職,」神甫大聲說,「您居然要做這個強盜的妻子和奴隸!愛德梅,您剛才說,您不能忍受丈夫打的耳光,更不能忍受情人的粗暴。」 「您認為他會打我嗎?」 「他不殺掉您就算好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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