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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別說了,帕希昂斯先生,」捕捉鼴鼠的人用莊重的口吻說,「您不要用哲學家的口氣說話。」

  「言之有理,」巫師回答,「說實在的,我不知為什麼跟這個小男孩搶白。他本該叫他的叔叔們把我砸個稀巴爛;夏天我曾鞭打過他,因為他對我幹了一件蠢事;我不知道他家裡出了什麼事,但莫普拉一家卻失去了一個作踐鄰居的好機會。」

  「你這個鄉下佬,」我沖他說,「要知道一個貴族總是光明磊落地復仇;我不願讓強過你的人懲罰你對我的侮辱;你等上兩年,我許諾親手將你吊在我認得的那棵樹上,就是加佐塔樓門前那棵樹。倘若我做不到,我情願不做貴族;如果我輕饒了你,我願意被人家喊做馴狼的人。」

  帕希昂斯露出微笑,驟然間他變得嚴肅起來,對我深深瞥了一眼,這一眼使他的面容變得異常動人。然後,他轉向捕捉黃鼠狼的人,說道:

  「真奇怪,這家人身上有某些東西。請看最兇狠的貴族:他比我們當中最勇敢的人在某些方面更有膽量。啊!這非常簡單,」他自言自語地添上說,「他們從小這樣長大,而我們呢,人們對我們說,我們生來是為了服從……要耐心!」

  半晌他保持沉默,然後從沉思中醒過來,用又和藹又挖苦的聲調對我說:

  「您想吊死我嗎,茅草老爺?多喝點湯吧,因為您還不夠高,摸不到吊我的樹枝;至今……也許日子還遠著呢。」

  「說得不中聽,說得不中聽,」捕捉鼴鼠的人嚴肅地說,「得了,講和吧。貝爾納先生,原諒帕希昂斯吧;他是個老傢伙,是個瘋子。」

  「不,不,」帕希昂斯說,「我希望他吊死我;他有理由,我欠著他這一條,說實話,或許這會比預料的來得快。別太急於長大,先生,因為我急於比自己希望的老得快些;既然您十分勇敢,不願攻擊一個無法自衛的人。」

  我叫道:「你對我可是使出了蠻力氣!難道你沒對我使過蠻嗎?說呀!難道這不是怯懦的行為嗎?」

  他做了一個驚訝的手勢,說道:

  「噢!孩子們,孩子們!瞧這議論是多好呀!真理出在孩子們口裡。」

  他沉思默想,念念有詞,走開了,仿佛他有這種習慣。馬爾卡斯沖我脫掉他的帽子,用冷漠的聲調對我說:

  「他錯了……得講和……請原諒……休息吧……再見!」

  他倆消失了,我跟帕希昂斯的交往到此為止,要等到很久以後才恢復。

  06

  我十五歲上祖父去世了;他的死在莫普拉岩絲毫沒有引起哀傷,卻引起真正的沮喪。他是統治那裡的一切壞事的主腦人物,不消說,在他身上有比他的兒子們更殘忍,卻沒那麼卑劣的東西。他死後,他的膽量使我們獲得的那種光榮也隨之消失。他的孩子們迄今為止遵守他的規矩,變得越來越縱酒墮落。而出門劫掠每天都變得更加危險重重。

  除了同少數我們給以優待,對我們忠實的朋友來往以外,我們變得日益孤立,一籌莫展。由於我們的肆虐,周圍一帶滿目荒涼。我們造成的恐怖日益擴大我們周圍的破敗景象。必須跑得更遠,到平原邊上去胡作非為。我們在那裡沒占到便宜,我的叔叔洛朗最為大膽,在一次小遭遇戰中受了重傷。必須尋找其他辦法。若望提出了建議。這就是喬裝打扮,混進集市,巧妙地偷竊。我們從強盜變為小偷,臭名昭著的名聲越來越壞。我們跟省裡所有有污點的人建立了默契,通過彼此私下效力,我們又一次逃脫了貧困。

  我說我們,是因為祖父死後,我開始屬￿這幫強盜中的一員。他曾向我的請求讓步,讓我參加他發起的最後幾次行動。人對您實話實說,您面前是一個于過強盜勾當的人。對此的回憶人毫無悔恨,正如在將軍麾下參加過戰役的士兵那樣。我覺得依然生活在中世紀。對我來說,成文法律的效力和智慧是一些缺乏意義的話。我感到自己勇敢有為;我參加戰鬥。說真的,我們的勝利成果常常使我臉紅;我不享用這些戰果,以此洗去罪責,至今我高興地回想起,我幫助過不止一個倒地的受害者站起來逃走。

  這種生活以其激烈、危險和疲乏使我目眩神迷,使我擺脫心中油然而生的痛苦沉思。此外,它使我免受若望隨即而來的虐待。我祖父死後,我們這幫強盜因另一種武功變得等而下之,我又落入可憎可厭的統治之中。我生來不習慣欺騙訛詐。我不僅流露出憎惡,而且對這種新玩藝兒表現出毫無能耐。他們把我看作一個沒用的成員,又開始用惡劣的手段對待我。倘若他們擔心我歸順社會,變成一個危險的敵人,就會驅逐我。他們既撫養我,又擔心我出事,他們常常故意(我早已覺察)向我尋釁,逼我署罵扭打,想以此擺脫我。這是若望的意見,而安托萬還保留一點特裡斯唐的毅力和家庭平等觀念,發表意見說,我不是那麼有害,而是有用。我是一個好士兵,到時候可能需要有人助他們一臂之力。我也可以學會欺騙;我很年輕,也很無知;要是若望願意待我和氣些,使我的命運不致那麼不幸,特別是讓我看清我真正的處境,告訴我,我歸附社會便會完蛋,我一出現在大庭廣眾中,便會立即被處以絞刑,我的倔強和驕傲興許會在獲益和需要面前屈膝讓步。在擺脫我之前,至少應嘗試一下。安托萬總結自己的長篇大論說:

  「因為我們去年是十個莫普拉;父親死後,如果我們殺掉貝爾納,我們就只剩八個人。」

  這篇議論占了上風。他們把我從地牢裡放出來,我在那裡已經苦熬了幾個月;他們給我新衣服;換掉我的舊槍,給我一直想要的漂亮馬槍;給我說明我在社會上的處境;吃飯時給我倒上美酒。我答應思索一下,這期間,我因無所事事和以前打家劫舍時沒有過的狂飲濫喝,變得有點更粗鄙了。

  但是,囚禁使我留下陰鬱的印象,我暗地裡發誓,寧願抛頭露面,在法國國王的土地上迎接一切可能發生的事,也不再忍受虐待。惟有可惡的榮譽觀使我留在莫普拉岩。顯而易見,暴風雨聚集在我們頭頂上。農民們滿腹怨言,儘管我們竭盡所能,同他們拴在一起;獨立的理論無聲無息地潛入他們之中;我們最忠實的僕人倦于擁有麵包和豐盛的食物,他們要錢,而我們沒有。好幾次法院嚴肅地勒令我們向國家交納稅金;我們的債主也同國王的差官和反抗的農民匯合到一起,這一切形成一種災難,威脅著我們,恰似普勒馬丹的領主不久前在當地成為受害者的那次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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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勒馬丹的領主在當地留下了回憶,這回憶使莫普拉的故事不致招來誇大的責難。這裡不必描述作為這個瘋狂的人生活特點的淫邪兇殘和折磨人的巧妙手段,它們把貝裡地區封建的強盜傳統延續到舊王朝的末日。人們圍攻他的宮堡,經過頑強抵抗,他被抓住絞死了。好幾位至今健在,年齡並不很老的人認識他。——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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