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喬治·桑 > 莫普拉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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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你,那麼是這個!」帕希昂斯揪住我的衣領說,把我搖得像連根拔一株小樹那樣。 「是的,是我,」我傲岸地回答:「你要是想知道我的名字,那麼記住,我叫貝爾納·莫普拉;一個平民敢動一個貴族,那就該死。」 「死!你,你居然要我死,莫普拉!」老人叫道,憤怒和驚訝得發愣。「如果像你這樣一個毛孩子都有權威脅像我這把年紀的人,那麼上帝是幹嗎的?死!啊!你真是一個莫普拉,果然是龍生龍,風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你這被詛咒的狗!說什麼要別人的命,至少先生出這號人來!死,我的狼息子?你知道該死的正是你,並不是由於你剛才幹的壞事,而是由於你是你父親的兒子和你叔叔們的侄子嗎?啊!我很高興把莫普拉家的一個人捏在手心裡,而且知道一個貴族混蛋是否同一個基督教徒有同等分量。」 與此同時,他將我從地上提起,仿佛提一隻野兔那樣。 「小傢伙,」他對我的同伴說,「回家去吧,別害怕。帕希昂斯對你這樣的人不發火,他原諒他的兄弟們,因為他的兄弟們像他一樣無知,不明白自己在幹些什麼;而一個莫普拉,你看,會讀會寫,卻更加兇惡。走吧……不,你留下,我想讓你平生有一次看到一個貴族換上一個平民的鞭子。你就會看到的,我請你不要忘掉,小傢伙,而且告訴你的父母。」 我氣得臉色刷白,牙齒在嘴裡都要咬碎了;我作起絕望的抵抗。帕希昂斯以驚人的鎮定,用一根枝條把我綁在樹上。他只消用長滿朕膽的大手擺弄我,便能把我像蘆葦一樣折彎,可是我雖然年幼,卻非常堅強有力。他把貓頭鷹掛在我頭頂的一根樹枝上,鳥血往我身上滴,恐懼襲上我心頭;那時有一種常用的體罰,用咬慣獵獲物的獵狗去執行,我的頭腦被狂怒、絕望和我同伴的叫喊攪得亂糟糟,開始以為要施行可怕的巫術;不過,我想,倘若他把我變成一隻貓頭鷹,那麼,我要忍受他加於我的體罰就會輕得多。我威脅恫嚇他也是枉然,賭咒發誓要報仇同樣無用,我的小夥伴白白地跪在那裡苦苦哀求: 「帕希昂斯先生,以上帝之愛和自珍自重的名義,別讓他受苦了;莫普拉家的人會殺死您的。」 他聳聳肩笑了起來,抓起一把拘骨葉冬青抽打我,我得承認,打得並不狠,只是叫人丟臉;因為他一看到我流出幾滴血,便住了手,扔掉樹枝,我甚至從他的面容和聲音裡注意到一種突變,仿佛他後悔自己的嚴厲。 「莫普拉,」他對我說,雙臂抱在胸前,盯著看我,「你受到了懲罰,你受到了侮辱,我的貴人,這對我已經夠了。你看,我只要一動指頭奪走你的呼吸,將你埋在我門口的石頭下,便能阻止你損害我。誰會想到要來帕希昂斯先生家裡尋找你這個漂亮的貴族子弟呢?你看,我不愛復仇,因為一聽到你發出痛苦的喊聲,我就住了手。我不愛使人痛苦,我呀,我不是一個莫普拉。你親身體驗一下受害者的滋味,對你有好處。但願這能使你厭惡你們家父子相傳的劊子手職業!晚安,你走吧,我不再恨你,仁慈的上帝的正義得到了滿足。你可以叫你的幾個叔叔把我置於烤架上;他們會狠狠咬上一口,吞下一塊肉,而肉會在他們的喉嚨裡複生,悶死他們。」 他撿起死貓頭鷹,陰鬱地注視著,說道: 「一個農民的孩子不會幹出這種事。這是貴族在尋歡作樂。」 他退到門口,發出節慶日子才發出的歡呼聲,這正是他綽號的那兩個字: 「耐心,耐心! 據善良的婦女說,在他嘴裡這是一種呼神喚鬼的咒語,每次聽到他這樣喊時,冒犯過他的人都遇到不幸。西爾萬畫個十字驅鬼。可怕的語聲在帕希昂斯剛進入的塔樓穹頂下迴響,門隨即對著他砰然關上。 我的夥伴急於溜走,差點兒扔下我,不給我鬆綁。剛一走遠,他便對我說: 「畫個十字,為了仁慈的上帝的愛,畫個十字!如果您不願畫十字,您就得中邪:我們在路上會被狼群吃掉,或者會遇上猛獸。」 「傻瓜!」我沖他說,「真有你說的!聽著,你要是晦氣,對不管是誰提起剛才發生的事,我就扼死你。」 「唉!先生,幹嗎這樣?」他又天真又狡黠地說,「巫師吩咐我,告訴我的父母。」 我舉起胳臂要打他,可是我沒有力氣。我剛才的遭遇使我氣憤得說不出話來,幾乎暈倒在地,西爾萬趁機溜走了。 待我恢復過來時,孑然一身,我不熟悉瓦雷納這一帶;我從沒到過這兒,這一帶荒涼得可怕。整個白天我曾看到沙土上有浪和野豬的足跡。如今黑夜已經籠罩大地;我還要走兩法裡,才能到達莫普拉岩。每扇門一定都關閉了,吊橋也已升起;倘使我九點以前到達不了,就會受到槍擊。不消說,由於不認識路,我不可能一小時走兩法裡。可是,我寧願死一千次,也不願向加佐塔樓的居住者要求棲身之地,哪怕他會欣然同意。我的自尊比我的肉體受到更多的傷害。 我東奔西突。小徑彎彎曲曲,縱橫交錯。我從一片圍上籬笆的牧場來到平原。小徑消失了。我隨意穿過籬笆,來到一片田野。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即令在白天,也沒有辦法穿過斜坡上圍滿荊棘的小田莊。臨了,我見到灌木,然後是樹林,我的恐懼已稍為平復,這時又升起;實話說,我嚇得要死。我往常被訓練得像條獵犬一樣驍勇,在別人眼皮底下能泰然自若。我受到虛榮心的薰陶,有人在場時非常大膽;但獨自待在漆黑的夜晚中,又累又餓,儘管一點兒不想吃,剛才的激動攪得我心煩意亂,確信回家時叔叔們會打我,卻又一心想回家,仿佛在莫普拉岩能找到人間樂園,我在難以描述的煩惱中一直遊蕩到天明。狼嗥幸虧在遙遠的地方,但不止一次震響我的耳鼓,使我的血凍結在血管裡;似乎我的處境實際上還不夠玄乎,我受到打擊的想像力又對這種處境加上千百種怪誕的圖景。帕希昂斯被人看作一個狩狼者。你們知道,這可是在任何地方都受到信任的通鬼神的專長。於是,我想像到這個惡魔般的小老頭在一群餓狼的簇擁下出現,他本人的臉也扮成半個狼臉,穿過矮樹林追逐我。好幾次兔子從我胯下竄過去,我驚得險些翻倒在地。由於我拿准沒有人看見,便拼命畫十字;雖然我裝出不信神,內心深處卻必然因恐懼而變得十分迷信。 最後,天亮了,我才回到莫普拉岩。我在塹壕裡等候大門打開,溜進房間,沒讓人看見。恰好大家並沒有持續不斷地關心我,我一夜不在沒人注意到;我在樓梯上遇到若望叔叔,告訴他我剛剛起床;這一招成功了,我躲到馬廄頂上投送飼料的洞口裡去睡了整整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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