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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您住在離莫普拉岩不太遠的地方,大概您常常沿著廢墟走過;我用不著給您描繪這片廢墟了。我所能告訴您的是,這個地方從來不像眼下這麼叫人看著順眼。我打發人掀掉屋頂那天,太陽頭一遭照亮潮濕的護壁板,我的童年就是在那裡度過的。取代我的晰蠍在那兒居住,比我從前舒適得多。它們至少能瞻望日光,讓正午的陽光曬熱冰涼的肢體。

  莫普拉家族分長支和幼支。我屬￿長支。我的祖父就是那個老特裡斯唐·德·莫普拉,他揮霍家產,敗壞名聲,可惡極了,死後在人們的議論中成了個壞得出奇的凶神。老鄉們到如今還說是看見他的鬼魂不是附在給那夥子壞蛋指引通往瓦雷納村落的道路的一個巫師身上,就是附在一隻向心懷鬼胎的人們顯形的白色老野兔身上。當我出生時,幼支只剩下于貝爾·德·莫普拉先生一人,大家管他叫「騎士」,因為他屬￿馬耳他騎士團,他的堂兄弟很惡毒,而他十分善良。他是家裡的幼子,一直守著獨身;幾個兄弟姐妹中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終於改變初衷,在我出生前一年娶妻成家。在這樣改變生活之前,據說他曾竭力在長房中尋找一個能重振家聲,守得住幼房手裡興旺發達的家業的繼承人。他千方百計料理堂兄弟特裡斯唐的事務,多次使債主們平息下來。但看到自己的好心好意反而助長了家族的惡習醜行,他不但得不到尊敬和感激,反而招來暗暗的仇恨和粗鄙的嫉妒,他於是擯棄一切和睦相處的企圖,跟堂兄弟們鬧翻,不顧年事已高(六十多歲),毅然結婚,想得到繼承人。他有一個女兒,他想傳宗接代的期望只得就此終結;因為他妻子不久暴病而死,醫生說是得了要命的腸絞痛。他離開當地,偶爾回來住在自己的領地裡,離莫普拉岩有六法裡地,在瓦雷納和弗羅芒塔爾的邊緣上。他明智公正,十分開通,他的父親並不排斥那個世紀的精神,請人教育他。他依然保持堅定的性格和敢闖的精神;同他的先輩一樣,他以「大頭棒」的騎士綽號作為自己的名字而洋洋自得,這綽號是從莫普拉家族的先祖一脈相傳下來的。至於長房,則已變壞,毋寧說長房保留了封建劫掠的習慣,得到了「強盜」莫普拉的綽號。我的父親是特裡斯唐的長子,兄弟中只有他結了婚。我是他的獨生子。有必要在這兒講一件事,那是我很晚才知道的。于貝爾·莫普拉得知我出生後,向我的雙親要求過繼我,如果讓他全權安排對我的教育,他答應讓我作他的繼承人。當時,我父親因打獵事故而喪命,我祖父拒絕了騎士的提議,宣稱只有他的孩子們才是幼房的合法繼承人,因此,他要全力反對轉讓給我的權利。這時于貝爾有了一個女兒。七年以後,他妻子辭世,給他留下這個獨生女,那時的貴族傳宗接代的願望促使他重新向我的母親提出他的要求。我不知道我母親怎麼回答的;她病倒後,長辭人世。鄉下醫生照舊說是得了要命的腸絞痛。她在這個世界上度過的最後兩天,我祖父正待在她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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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法國古裡約合今四公里。

  請給我倒一杯西班牙酒,我感到一股冷氣襲上心頭。不要緊的,我一開始講述回憶,便會產生這種感覺。這會過去的。

  一大杯酒他一飲而盡,我們也喝下一杯;因為我們看到他嚴峻的臉孔,聽到他急促簡短的話語,也覺得冷森森的。他繼續說:

  七歲上我便成了孤兒。我祖父把他能夠帶走的所有衣服和全部金錢,都從我母親家裡一掠而空;然後,丟下其餘的東西,他說壓根兒不想跟那些吃法律飯的人打交道,不等我母親掩埋了,便揪住我的外衣領,將我扔到他的坐騎後臀上,對我說:

  「喂!歸我監護的孩子,到我們那兒去吧,儘量別老是哭;因為我對小孩子可不大有耐心。」

  果然,過了一會兒,他狠狠抽了我幾鞭子,我不再哭了,就像烏龜縮在殼裡一樣,一路上我連大氣也不敢喘。

  這是一個魁梧的老人,瘦骨嶙峋,患斜視症。他的模樣我依然歷歷在目。那個晚上在我心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我母親早先告訴我關於她可憎的公公和他的強盜兒子們的行徑,使我產生的恐懼驚駭猝然成為現實。我記得,月亮不時透過森林的繁枝密葉灑落清輝。我祖父的坐騎像他一樣乾瘦、有力和強悍。一抽鞭子它便趵蹄子,它的主人總少不了抽打它。它像閃電一樣飛快穿過窪地和縱橫切割瓦雷納的小溪。每一搖晃我都失去平衡,我心慌意亂地抓住奔馬的後鞘或我祖父的衣服。他呢,他可不怎麼考慮我,要是我摔下去,我真疑心他肯費心把我扶上馬。待到發覺我的恐懼時,他便奚落我,為了使我更加害怕,他又讓馬兒蹦蹦跳跳。多少次我泄了氣,險些仰翻下馬,熱愛生命的本能使我沒有向絕望的瞬間屈服。臨了,將近午夜時分,我們突然在一座尖頂的小門前停住,吊橋隨即在我們身後升起。我渾身冷汗,祖父抓住我,扔給一個難看的高大的殘廢小夥子,他把我抱到屋裡。這便是我的叔叔若望,我來到了莫普拉岩。

  我祖父同他的八個兒子一直生活在一起,他們是我們省所保存的封建小暴君這一類人的最後殘餘。多少世紀以來,在法蘭西,這一類人比比皆是,騷擾橫行。文明大踏步邁向革命的大動盪,越來越多地消滅這些敲詐勒索和結夥的劫掠現象。教育的光芒,作為典雅宮廷的遙遠反映的高雅趣味,或許還有對民眾行將到來的可怕覺醒的預感,這些都滲透到古堡中,直至小貴族半帶鄉土氣的莊園裡。即使在中部景況最落後的省份,社會平等的思想也已經戰勝了野蠻的習俗。不止一個無賴,即令有特權,也不得不改邪歸正,有些地方的農民忍無可忍,擺脫了領主,而法庭並不想過問,領主親屬也不敢提出報仇。

  縱然思想狀態時過境遷,我祖父在當地仍然長時期保持地位,沒有遭到反抗。他有一大家子要養活,而這大家子像他一樣有許多惡習,他終於受到債主們的糾纏和煩擾,他的威脅已嚇不倒他們,他們反過來威脅要算計他。必須考慮躲避執達吏的助理,同時回避隨時發生的爭吵,儘管莫普拉家人數眾多,配合默契,膂力過人,名聲卻已黯淡無光,當地居民全都與侮辱莫普拉一家的人聯合起來,要向他們家投擲石塊。於是,特裡斯唐聯合他的家族,猶如野豬在狩獵以後糾集跑散的小野豬,龜縮在他的小城堡裡,升起吊橋,城堡裡有十到十二個鄉下佬,他的這些僕人,不是偷獵者就是逃兵,全都像他一樣有意避人遁世(這是他的說法),安全地躲在堅壁厚牆後面。平臺上豎起一大束獵槍。打獵的武器、馬槍、喇叭口火槍、木樁和大刀,門衛得到命令,不許讓兩個以上的人走近射程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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