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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第九章

  貝爾納在門口看見兩名護士交錯而過。他同時感受到災難和他將要體驗到的無能為力。他不知所措。她們告訴他尼科爾前一天流產了,儘管她已度過了危險期,馬蘭醫生還是決定對她進行監護,以防萬一。她們緊盯著他,審判他,毫無疑問在等他做出解釋。

  可他一言不發地推開她們,沖過尼科爾的臥室。

  在那盞低矮的瓷檯燈半明半暗的燈光下,她的腦袋轉向他這邊。那盞檯燈是她母親送給她的,貝爾納永遠也沒有勇氣對她說檯燈的樣子是多麼的醜陋。她臉色非常蒼白,看見他時,臉一動不動。她看上去就像一隻馴從的動物,表情既遲鈍又威嚴。

  「尼科爾。」貝爾納叫了她一聲。

  他走過去,坐在床上,抓住她的手。她平靜地看著他,然後眼睛裡突然噙滿淚水。他把她小心地抱在懷裡,她的頭順勢落在他的肩上。「怎麼辦,」貝爾納心想,「怎麼說呢?噢!我是個怎樣的混蛋啊!」他用手撫磨著她的腦袋,手指在她的長髮中被勾住了。他開始機械地梳理它們。她還在發燒。「我該說點什麼,」貝爾納心想,「我必須說點什麼。」

  「貝爾納,」她說道,「我們的孩子……」

  她開始靠著他嚶嚶地吸泣起來。他感到她的肩膀在他的雙手中抖動。他說道:「好啦,好啦。」用的是讓她平靜下來的聲音。他突然明白這是他的妻子,他的財產,明白她只屬￿他,只想著他,她差一點把命都丟了。這無疑是他擁有的唯一東西,他卻差點失去她。他心中產生了一種擁有的感覺,並覺得兩人都很可憐,這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使他把頭扭到了一邊。「人哭著降臨人世,並不是無緣無故的,接下去只會是哭聲的減弱。」這奇怪的事情湧上心頭,使他無力地倒在他再也不愛的尼科爾的肩頭,這是他出生時第一聲啼哭的再現。剩下的一切只是逃跑、驚跳和滑稽可笑的舉動。有一刻他忘記了若瑟,只是陷入絕望之中。然後,他盡力安慰尼科爾。他很溫柔,談著他們的未來,說他對自己寫的東西很滿意,他們不久將擁有孩子們。她想給剛流掉的那一個取名叫克利斯朵夫,她哭著告訴他。他同意了,建議叫「安娜」,她笑了,因為眾所周知,男人們都喜歡要女孩。這時,他要想辦法在當晚給若瑟打電話。他很快就找到一個藉口:他沒有煙抽了。煙草專賣店的用處比人們想像的要大得多。女出納員高興地接待他:「終於回來了」,他在要投幣之前在小櫃檯上喝了一杯白蘭地。他準備對若瑟說:「我需要你」,這是真的,永遠也不會改變。他對她說起他們的愛情時,她則對他談到了愛情的短暫。「一年後,或兩個月後,你就再也不會愛我了。」在他所認識的人中間,若瑟是唯一對時間有全面感覺的人。其他人受本能的驅使,試圖相信時間的延續和他們的孤獨的終止:他跟他們一樣。他撥通了電話,沒有人接。他想起另一個夜晚,他打電話時碰到的那個可怕的傢伙,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若瑟一定蜷著腿睡著了,手大大地張開、翻過去,這是她所有的姿勢中唯一表明她需要某個人的姿勢。

  愛德華·馬裡格拉斯端上銀花茶。他給她端上一杯。一個星期以來,由於身體方面的原因,貝婭特麗絲只喝銀花茶。他給她端上一杯,然後又端了一杯給約利奧。約利奧笑了起來,說他討厭喝那種茶。這兩個男人就喝蘇格蘭威士忌。貝婭特麗絲把他們倆視為酒鬼,愛德華仰躺在扶手椅上,幸福極了。他去劇院接貝婭特麗絲,她邀請約利奧上她家去喝最後一杯,他們就一起從劇院出來到了她家裡。他們三人都很暖,外面下著雨,約利奧很滑稽。

  貝婭特麗絲很氣憤。她發現愛德華倒很花茶、充當她家的主人,感到難以接受。這會使她的名譽受到影響的。她忘記約利奧對他們倆的關係了如指掌。沒有人比一個厭倦的女人更關心禮儀了。她同樣忘記了她已經習慣愛德華的這種舉動,很容易將他當成年輕侍從。

  於是,她開始同約利奧談劇本,固執地拒絕愛德華加入他們的談話,儘管約利奧在努力爭取。約利奧最後終於轉身問愛德華:

  「保險公司怎麼樣?」

  「非常好。」愛德華說道。

  他臉紅了。他欠他的上司10萬法郎,相當於兩個月的薪水,另外還欠了若瑟5萬法郎。他試圖不往這方面想,可他一整天都為此惶惶不安。

  「我需要的,」約利奧無意識地說,「是這樣一份工作。這樣工作的人生活平靜,沒有排戲的那種對資金難以置信的憂慮。」

  「我看你不適合做這種工作,」貝婭特麗絲說道,「挨家挨戶,或者幾乎是……」

  她對愛德華微微一笑,帶有侮辱人的意味。

  愛德華一動不動,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約利奧接著說:

  「你說錯了,我賣保險會賣得很好的。我會利用一切有說服力的理由:『夫人,您的氣色很不好,您就要死了,買份保險吧,好讓您丈夫有一小筆錢再婚。」

  他說完朗聲大笑起來。愛德華用不怎麼自信的聲音表示抗議:

  「無論如何,這並不是我所做的。我有個辦公室,我呆在那裡很煩,」他為這個「辦公室」的明顯意圖辯白,補充道,「實際上,我的工作是歸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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